所有人都獲得釋放後,薛蒙揉著被綁得紅通通的手腕,極是委屈又極是莫名其妙地:“墨燃!你你你,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
“就是。”貪狼長老也沒好氣,“你為何要把我們抓到這盒子裡來?”說罷瞥了一眼年糕精,“這塊豆腐又是個什麼鬼東西?”
糕霸天叉腰怒道:“撒、撒子!老子四年、年年糕!!才不四豆腐!”
梅含雪和璿璣沒吭聲,但眼神也是在詢問楚、墨二人的用意。
薑曦則麵目陰沉得厲害,他整頓著自己昂貴精致的袍袖,將褶皺一一撫平,而後抬起眼來,森森然道:“二位最好給薑某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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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燃想蒙混過去,抬手笑道:“呃,這個隻是誤會一場,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薑曦冷笑一聲,“這一聲不好意思好值錢。”
“……”
他眯起杏眼,不客氣道:“墨宗師,你知不知道,我今日與火凰閣有一筆生意要談?”
“我、我賠就是了……”
“九千萬金葉子,你賠?”
墨燃:“……”@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薛蒙也是惱羞成怒:“你不是說要給我一個驚喜?我還以為是……是……”是送我的生辰賀禮——這話是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再說出口了,甚至回想起來還極為尷尬。
薛蒙最後忿然道:“你到底在乾什麼啊?”
墨燃被一群人圍著興師問罪,漸漸地就有些招架不住,隻得一個勁地道歉。但這些人本身與他們關係並不差,隻是被惹的莫名其妙想討個說法,說法討不到,自然是無休無止。墨燃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身旁楚晚寧道:
“抱歉,是我沒管束好另一種脾性的他。”
山水田園裡一下子靜了下來。
隻有糕霸天在興奮地吧嗒吧嗒邁著小腳腳繞著楚晚寧轉圈。
墨燃回頭道:“師尊……”
“耽誤的事情,我會想辦法賠償補救,還望諸君見諒。”
薛蒙忙擺手道:“師、師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奇怪……”
說完又轉頭望向薑曦:“喂!你、你那九千萬金葉子可不能賴在我師尊頭上,我、我師尊沒錢的……”
薑曦:“……”
天下第一富豪瞧上去似乎是對薛蒙的話置若罔聞,盯著墨燃看了一會兒,銳利的視線又轉到了楚晚寧身上。
他剛想開口說什麼,就見墨燃攔在了楚晚寧前麵,急著道:“薑尊主,我會想辦法彌補的。還請您今日,先、先莫要為難我師尊。因為……因為……”
墨燃躊躇著,聲音漸漸輕了下去,最後小聲道:“因為今天……今天……其實是我師尊生辰……”
薑曦:“……”
“他從來都沒有好好過哪怕一次生辰,所以……薑尊主的損失,我一定會想法子彌補,親去火凰閣道歉什麼的,都可以。”
青年擋在他和薑曦之間,幾乎是可憐巴巴地:“隻求今晚,請薑尊主海涵,可以嗎?”
今日是楚晚寧的生辰日?!
這個原因可把此間的眾人都驚住了。薛蒙尤其驚得麵若金紙,磕磕巴巴嘴唇開合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楚晚寧也沒料到墨燃竟會把此事說出來,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與楚晚寧不太對盤的貪狼打破了靜默,貪狼聞言,雙手抱胸道:“玉衡,不是,你過生日,你派你徒兒把我們都抓來做什麼?”
“不、不似啦!”糕霸天解釋道,小爪爪指了指墨燃,“他抓、抓你們,四、四因為你們四艾斯艾斯啊級彆的人族,可以換很好很好的法器,來裝裝裝點則裡的田園山居!”
薛蒙吃驚道:“拿我們換法器?”
梅含雪摸著下巴,反應過來了:“……難怪每進來一個人,這裡的效果就會多加一重。原來竟是因為這個。”
唯有薑曦覺得匪夷所思,怒而拂袖:“……談情說愛當真有病!”又盯著墨燃,毫不客氣地下了診斷,“墨宗師你病入膏肓,恐已回天乏術無藥可救!”
墨燃笑了,去拉楚晚寧的手:“早就無藥可救了。”
薑曦簡直受不了,轉頭負手,氣悶地靜了一會兒,餘光瞥見薛蒙正眼巴巴地望著楚晚寧,似乎正在難堪於自己身為弟子居然差點錯過了師尊生日,而且還正為不能給楚晚寧備禮而自責不已。
薑曦心中老大不耐煩,隻覺得薛蒙當真是丟人極了,但他又不好發作,也拿薛蒙沒轍,沉默片刻,最終怫然道:“算了算了。不過九千萬金葉子而已。”
墨燃:“???”
薛蒙:“???”
“不用賠了,擦鞋都不夠。”
梅含雪:“……”
楚晚寧:“……”
薛蒙:“你這鞋該有多臟啊?”
薑曦回頭,目如疾電,冷冷諷刺道:“薛掌門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你——!”
鬨鬨嚷嚷間,總算把這場荒唐鬨劇的始末都解釋了清楚,而楚晚寧的生辰終究也是被這幾位所知曉。雖然最終他們都表示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也不會告訴旁人北鬥仙尊的生辰日是何時,但既然今朝已經相聚,自然也就留下慶賀了。
按璿璣的話說,如此也是緣分。
糕霸天見眾人氣氛融洽,覺得自己完成了年糕村裡的委任,高高興興地挪過去,也想湊個熱鬨。卻不料薛蒙回頭,盯著它:
“墨燃,這就是你之前說在後山抓的小妖怪?”
墨燃笑道:“是啊。”
薛蒙摸著下巴端詳道:“它還真是桂花糖年糕做的啊。”
糕霸天甩著藍瑩瑩的尾巴燈:“我、我我四我們村裡最靚的崽!”
“巧了,我是下修界最靚的崽。”
糕霸天:“那我們交個朋友吧。”
薛蒙:“那我把你煮了吃了吧。”
一人一妖同時把話說出口,糕霸天一僵,小腳丫迅
速後退兩步,頓了片刻,掉頭就跑:“薛蒙不四人啊!!救命呀!!修士次妖怪啦!!嗷嗷嗷啊啊啊!!”
薛蒙大笑起來,總算是報了自己被抓進來綁成稻草人的仇。
這寂夜裡,心想事成盒中聚了不多不少幾個故人,論親密,倒也不全是與楚晚寧親密的故交,但就像璿璣說的,這大抵是一種緣分。
既然如此,來都來了,大夥兒這樣一鬨,也都並無倦意,乾脆在這片逍遙山居中煮起了宵夜,燃起了煙火,熱熱鬨鬨地圍坐一桌,月下小酌。
金池撈起魚鮮,稻風吹散晚煙,粟米如珠洗淨,上鍋燜煮。清甜的飯食香味於田埂間飄遠,墨燃下了廚房,鍋鑊旺火燒熱,熗溜爆炒極為利落,掂鍋時灶頭底下的火光倏地騰起,映亮他英挺的麵容。
他回頭,見外麵晚寧正與薛蒙聊天,璿璣和貪狼在幫忙采摘妖族鮮果,薑曦在田間散步等著吃飯,梅含雪則正逗弄著花朵間彈琴的小妖,教它們昆侖的曲調。
墨燃心情驟好。
雖然他極想獨占楚晚寧的一切,但他的師尊那麼好,他又想令他多得到幾聲祝願,三兩陪伴。昨日的自己也算陰錯陽差,遂了他的這個心願。
心想事成盒內,桃花流水鱖魚肥,墨燃修勻的手指將白嫩豐腴的嫩筍擱在案頭,細切為絲,和蕨菜一起過熱湯小煮,正耐心處理著新鮮的魚蝦,身後竹簾一起一落,楚晚寧進來了。
“師尊再等一會兒,很快就做好了。”
“不急,我給他們拿些瓜果去院子裡。”
墨燃笑道:“好。”
楚晚寧就去廚房的角落,去取那一堆放在竹篾小籮筐裡的鮮甜果實。走到那裡時,卻忽然發現此處還擺了一隻瓷壇子,上麵貼著張封條,不尷不尬不大不小地寫著一筆“生辰喜樂”。
他把它掲下來,瞧筆觸,顯然是踏仙君人格下所留的。
楚晚寧打開封好的瓷壇,分辨不出其中事物,奇道:“這是……?”
墨燃過來一看,“啊”了一聲,失笑道:“胭脂梨花鵝脯,還真做成功了?”
“那是什麼?”
“是我在另一個人格下琢磨出來的菜式,做起來頗廢些功夫,要先拿食鹽醃製鵝肉,再用荷葉包裹入釜清蒸,而後泉水較冷,放入井水冰鎮。冰完後再封入壇中,以梨花白醉釀。”他說著,把壇子裡的鵝肉取出,端的是酒香撲鼻,清涼怡醉。
“看樣子是一進了心想事成盒,就已經準備上了。”墨燃掂量了一下鵝肉的醃製程度,笑道,“倒也沒全做壞事。”
說著將那脂膩豐腴的鵝肉放在銀杏砧板上,指尖點著那飽滿鵝脯,嚓嚓幾刀薄切,片下了肉來,隻見得那浸潤了梨花白又被鹽醃過的肥鵝色澤宛若胭脂,肉質豐嫩。
墨燃想了想,對楚晚寧道:“師尊再去醬料小櫃裡瞧瞧,應當還有一隻醬汁小罐。”
楚晚寧去了,果然找到了個黃釉瓦罐,上頭也貼著封條,仍是不尷不尬彆彆扭扭地寫了五個字:
“餘生有本座。”
楚晚寧搖了搖頭,心中卻覺無限寧靜溫柔。
他把罐子遞給墨燃,看著他用小竹舀勺舀出了一斛踏仙君昨日悉心調好的涼菜醬汁,仔細淋在了裝好盤的胭脂鵝肉上,醬汁順著鵝肉的紋理洇開,與酒釀碰撞之下,更是激出濃烈的奇香。
楚晚寧道:“你怎麼想出這樣一道菜的?”
“伏天裡你嫌熱,有一次我做了的菜你都沒吃幾口……你還記得麼?”
他這一說,楚晚寧倒是想起來了,確實是不久前,踏仙君興致勃勃地拍著腦袋下廚,烹了一桌子佳肴。但他感到暑熱煩膩,並沒有吃多少。踏仙君雖然最後也沒說什麼,可回想起來,當天他確實有些失落模樣。
“我大抵是覺得,連自己喜歡的人的口味都照顧不好,傷心啦。”墨燃笑著回頭,袖子挽在肘邊,“所以日思夜想,又去外頭的酒樓偷師,最後想出這樣一道菜來。”
他看了看那盤胭脂梨花釀鵝脯,帶著些獻寶般的忐忑,又帶著些邀功般的期待,小心翼翼地問道:
“晚寧會喜歡嗎?”
楚晚寧靜了一會兒,隨後笑了。
他把昨日的墨燃留下的兩張字條都收好,端起這一盤皮脂晶瑩肉鮮醬濃的胭脂鵝,往廚房門廳走去。在把菜端出去之前,他回頭對立在灶台邊的那個英俊青年說:“……謝謝你,墨燃。”
無論是前世今生,何種性格,哪一片靈魂,都謝謝你,謝謝你還在。
謝謝你給了我這一生中最好的生辰。
從前我有師尊,但那時的慶賀並不是真心的,從前你有阿娘,但日子太清苦,甚至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
如今,這些都過去了,我也會永遠記著你降生的日子--那一年的那一天,我還在禪院裡,尚不知何為紅塵,也不知世上已有了將與我相守一生的人。
但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會陪著你。
從今往後,都與你在一起。
筵席開了,不算豐奢,但墨燃的手藝卻是旁人極難得能嘗到的。他原本就擅烹調,這一桌又是為了楚晚寧的生辰宴做的,自然是鮮美異常,連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薑曦都微微睜大了杏眼,隔著酒桌有些詫異的望了墨燃一眼。
看上去薑曦很想問墨燃願不願意跟他回孤月夜做廚子,伴隨著一個嚇死人的薪酬價格。
不過薑曦是個聰明人,看了一眼墨燃望著楚晚寧的樣子,就把這句邀約咽了回去。他有點惡心,
心道自己有生之年必要煉出一種可以徹底斷絕世人情根的藥。
談情說愛實在太有病了,瞧墨燃這一病例就知道,好好一個掌勺廚子,光明前程全給情愛耽誤了。
算了,還是多吃幾塊肉,以後沒機會了。
薑曦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筷子伸得優雅而飛快。
宴至酣處,薛蒙忽然瞥見山野田間閃動著一些白乎乎的小影子,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定睛細看,不由“啊”了出聲——
“好多年糕精!”
那些小妖跑得非常快,躲在草叢田埂山石間偷看,進行著它們饒有興致的“人族觀察”,卻也不願意讓他們看清自己的容貌,隻晃著尾巴上的小藍燈,發出輕微的吱吱嘎嘎聲。隻有最靚的崽崽糕霸天,它叉腰站在薛蒙絕對輕易抓不到的大樹上,將草野之間的妖語譯成人言。
雖然,它的官話也非常淒慘。
“神木仙君,森森森岑日喜樂!”
薛蒙瞪它:“是生辰日吧?”
“要要要你糾贈?我我我精通人語!嗦話非非、非常標諄!”
梅含雪笑起來,拉住還要和糕霸天叫板的薛蒙:“你不懂,練官話真的不容易,彆笑它了。挺可愛一隻小年糕。”
薛蒙又回頭瞪他:“有話說話,你彆動手拉我!”
熱鬨之間,對麵山頭有年糕精怪點燃了妖族的煙花,絢麗的花火在夜色之間炸開,於漫天星鬥中,真的散作了五彩繽紛的繁花吹落漫山遍野。
璿璣見狀,覺得氣氛正好,舉酒對楚晚寧笑道:“玉衡,生辰快樂。”
楚晚寧初次應對這般陣仗,不知如何回答,僵硬之下竟答道:“你也是。”
璿璣一怔,睜大了眼眸,想笑又不敢笑。
“生辰快樂。”貪狼亦哼道。
“……多謝。”
梅含雪想跟著祝願,被薛蒙一把拽到後頭去,搶著道:“我先來我先來!師尊!祝您福壽安康,平安喜樂,要、要常來死生之巔看我!”
“自然會來,墨燃惦記了你生辰許久,一月之前他就給你準備了--”
禮物二字還沒說出,就被墨燃咳嗽著打斷。
楚晚寧:“……沒準備什麼。”
墨燃扶額,心道師尊果然不會圓謊,還不如不說呢。
薑曦亦拱手淡道:“楚宗師,仙福永享,恭賀了。”
薛蒙撇嘴抱胸道:“你道什麼賀?你給錢就是。”
眾人一一都道了祝福,楚晚寧反而有些尷尬了,他實在是不習慣——不,應當說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祝福。
畢竟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墨燃在這時,於桌下悄悄握住了他因緊張而微有些汗濕的手,墨燃心中暗笑,師尊果然是麵上很淡然鎮定,其實指尖都些微得有些顫抖。
他緊扣住楚晚寧的手,與之十指交扣,把溫柔都在這相握中交付,慢慢地撫平了楚晚寧的不安。
墨燃望著他,在風吹麥浪裡,在繁星夜幕下,在飄飛的花雨與壯麗的煙火中,鄭重其事地說道:“晚寧。”
“……”
墨燃笑了,黑得發紫的眼睛裡承載的是釀了兩世的情深厚意。
此一朝,於星河燦爛裡傾露。
“我祝你……生辰喜樂,往後餘生,都安好。”
——
三十年倥傯,兩紅塵交錯。
火樹銀花的輝煌裡,墨燃的眼睛亮亮的,又有些濕潤。他的臉上有墨宗師的誠摯,踏仙君的偏執,還有最初那個站在通天塔前的小少年的溫良乖順。
他們走了兩輩子,終於走到了這一片田園仙居,枕水江南裡。南屏有禪音,暮晚寺鐘聲,兩世相渡,他們的劫已曆儘了,緣卻還深深糾纏,繾綣難分。
他與他終得平靜。
當年憾識君意晚,餘生護卿長安寧。
這一聲“生辰喜樂,餘生安好”,墨燃知道,他會對楚晚寧說一輩子。
直到發若雪,眉染霜。
他也會守好他的這一捧火。他守他,他亦守著他。
他們或許不是人間最好的人,最美的人,最富的人,最了不起最有權勢心胸最寬闊的人,但對於墨燃而言,楚晚寧就是誰也及不上的。
對楚晚寧而言也一樣。無論是墨燃的那一片碎片,何種性格,哪樣人生,都不用爭。那都是與他共同曆儘了兩世浮沉的靈魂,是為了保護他而傷痕累累支離破碎的愛人,他永遠都會深愛他,照亮他,疼他,寵他。
一輩子。
我已傾我所有,我將傾我將有——
去愛你。
——番外《爭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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