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嘗過麥飯,麥飯有多難以下咽,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過,自從與李令月見麵以來,嬴政的許多觀念和認知不斷地被顛覆、刷新,他已經習慣了。
對於李令月的話,嬴政並不懷疑。他隻驚詫了一小會兒,便開始在心中計算著秦國境內有多少畝麥,可以製成多少麵粉,他該如何最大限度地將其利用起來。
因心中存著事,嬴政有些食不知味的,倒是辜負了這碗麵條。
飯畢,嬴政身邊一名機靈的侍者心知嬴政必有想法要單獨與李令月交流,便手腳麻利地將餐具收拾好,而後帶著眾人退了出去,將空間讓給李令月與嬴政。
李令月瞧著他那低眉順首,眼中卻透著些精光的樣子,不由笑著道:“陛下身邊伺候的人倒是有眼色。”
嬴政道:“這趙高,的確甚合寡人的心意。”
他略抬抬手或是伸伸腿,趙高便知道他想要什麼,想做什麼。
有這麼個人在身邊伺候著,的確舒坦不少。
李令月卻挑了挑眉:“趙高?”
嬴政見她神色有異,忙問道:“太女也知道趙高?”
他心中驟然起疑,這趙高雖有幾分本事,但於治國之道上並無大才,為何連後世王朝的太女都知道他的存在?
後世在提起他的大秦時,最該想到的,不是他手底下的能臣乾將嗎?
“知道,秦一世而亡,趙高功不可沒。後世之人,常以此為誡。”李令月道。
雖然最終還是有很多朝代重蹈覆轍就是了,比如東漢末年的十常侍,唐朝中後期參與廢立皇帝的權宦……
明智的帝王即使要用宦官,也懂得何為節製,昏聵者,則偏聽偏信,最終使得宦官尾大不掉,給朝廷和繼任者帶來無儘的隱患。
言歸正傳,在趙高之前,近身伺候帝王的侍者,在其餘人眼中渺小得如同塵埃一般。
畢竟,這些侍者的權力,皆來自於帝王。帝王寵信這些侍者時,這些侍者自然能得幾分臉麵,他們收回這份寵信時,這些使者頃刻間便會被打落塵埃。
但在趙高之後,便沒人能夠輕視這些近侍的威力了。
距離權利中心太近,他們便有了狐假虎威的便利。偌大朝廷,也能被他們說敗壞就敗壞。
嬴政瞳孔一縮,沉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李令月口中的那個始皇帝不是他,那個一世而亡的大秦,也不是他的大秦。
但當嬴政聽聞趙高是敗壞了那個大秦的“功臣”時,他仍然忍不住想要弄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這些東西,李令月本也沒打算瞞著嬴政,她整理了一下思路,開口道:“這還要從秦始皇熱衷於尋仙問藥說起……”
“等等,未來的寡人……始皇帝為何會熱衷於尋仙問藥?”
現在的他,滿腦子都是如何一統天下,打下六國之後,他該如何對六國故地進行治理。
他並不理解,未來的他為何會走上尋求長生的道路。
“興許是因為,始皇帝每日要處理的奏折太多,精力不濟,需要服用丹藥來激發精力。也可能是因為,始皇帝看清了掩藏在繁華帝國之下的種種危機,他知道,他一旦故去,這些矛盾便會瞬間爆發,所以,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李令月道:“這些都是後世之人的猜測。無論如何,始皇帝終歸是踏上了尋仙問藥之路,因此而被方士所騙,並聽信方士之言,疏遠了群臣,使自己的行蹤變得飄忽不定……”
這也給了趙高可趁之機。
當皇帝與群臣們拉開了距離,他身邊的內侍,就成為他的代言人。
否則,趙高和李斯是如何做到讓駕崩的帝王鹹魚覆屍,而不引起群臣懷疑的呢?
嬴政靜靜聽李令月講著始皇帝東巡駕崩之後發生的一幕又一幕,神色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開始將自己從“始皇帝”的視角中剝離開來,以一個局外人的眼光來看待這些事。
趙高夥同丞相李斯一道矯詔,將始皇帝頑劣的幼子送上帝位……
趙高慫恿秦一世屠殺了他所有的兄弟姐妹……
趙高構陷李斯,獨攬大權,指鹿為馬,殺死秦一世,意圖自己取而代之……
原來,帝王過於寵信身邊的近侍,竟會讓這些原本弱小的近侍進化為噬主的凶獸。
在始皇帝麵前不過是一條狗的趙高,竟能肆意殘害朝臣,逼死秦一世……
在嬴政看來,李令月口中的秦一世是自找的,德不配位,必受其禍。
他如今膝下並無子嗣,看這位這傳說中的始皇帝幼子犯蠢,就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在那兒發癲。
但對於趙高這條噬主的凶犬,嬴政有了新的想法。
不過是一個用得還算順手的近侍,棄就棄了。
嬴政從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也許現在的趙高還沒有起任何異心,但當嬴政判斷,留下他的風險遠遠大於好處之時,他便已經在心中判了趙高的死刑。
卻說那趙高主動守在門外,為嬴政和李令月站崗,原是想要表明自己對嬴政的忠心。
誰料,他耳朵太尖,嬴政語氣激動之下的隻言片語,竟讓他聽了些進去。
趙高頓時大驚失色。秦王殺伐決斷,若決定要他性命,便不會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思及之前從嬴政處聽到的“成蟜不安分”之語,心念電轉,決定悄悄逃走,去投奔這位秦王幼弟。
不是不知道嬴成蟜的本事與嬴政相去甚遠,可趙高沒得選。
唯有投奔嬴成蟜,捧著嬴成蟜上位,他還能獲得一線生機。
此時,趙高心中充滿了恨意,他儘心儘力伺候嬴政,嬴政卻因尚未發生之事而要殺他。
他同樣也恨李令月,他做小伏低、戰戰兢兢地侍奉著秦王,眼看著就要成為秦王的心腹,卻被李令月給攪合了。若是李令月一行人沒有出現,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