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準備申請英碩,也有了意向目標;和千岱蘭戀愛,也確實是那一瞬間的荷爾蒙激蕩,可時間過去,激素消退,他對兩人未來竟也有了無措。
千岱蘭很聰明,但學曆的確有些低,隻完成了九年義務製教育。
隻是漂亮和聰明,真的能讓兩人的感情長久嗎?婉茵說的話雖然難聽,可也是事實——將來,他和岱蘭,真的還會有共同語言嗎?她不會英語,甚至沒有中學學曆——
算了。
葉熙京自我安慰,至少她也完成了九年義務製教育,不是嗎?
——誰知未來如何?
——隻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向來及時行樂的千岱蘭,花了一下午時間來刷那張卡、買帶回去給麥姐、張靜星的禮物;她發現商場裡還有書店,進去問了店員,買了一套外研社出的《新概念英語》,還有朗文英語詞典。
她在北京又住了三天,聽了不低於三十遍的《北京歡迎你》。
第一天早起去天安門廣場看升旗,然後去逛國家博物館、故宮,最後去景山公園看日落;
第二天去逛頤和園、圓明園,然後逛清華和北大。
第三天去爬長城——
“不到長城非好漢,”千岱蘭在酒店浴缸裡泡著腳,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針將腳趾上的水泡挑破,“但我是好女人,所以不一定非得爬長城。”
她還是穿著來時的運動鞋,adidasa的,一天走路步數太多,襪子磨得微微透明,腳趾和腳掌上也磨出了幾個小水泡。
“我明天不爬長城了,”千岱蘭說,“麥姐,我明天晚上的車票,淩晨到家,下午就能去店裡上班。”
最後一天了呢。
好不容易來這一趟,火車八小時,更不要說車票錢了,千岱蘭掰著手指數——怎麼也要玩夠本吧?
路上處處可見的五星紅旗,穿文化衫的誌願者,千岱蘭隔著玻璃櫥窗看著裡麵的福娃玩偶,五個一套,一套要200塊呢。
好貴。
可就是比批發市場上的精致好看,連身上的北京奧運會五環標誌都是刺繡的。
但是它要200塊。
好看。
200塊。
好看好看。
200塊200塊。
……
千岱蘭趴在玻璃窗前,眼巴巴地看了十分鐘,心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來北京了,她用力捏捏牛仔馬褲裡的錢包,終於狠下心,進了店。
五隻小玩偶裝在漂亮的大袋子裡遞來,售貨員用輕鬆的語氣說“歡迎下次光臨”。
千岱蘭沒由來地想,可能不會再有“下次光臨”了。
但這次光臨是很快樂的。
和葉熙京的最後一次見麵,她將葉洗硯給她的卡還給了葉熙京。
“我花了六百二十七塊,”千岱蘭說,“剩下的還是還給你哥吧。”
葉熙京說:“我哥送你了,你就拿著。”
“不要,”千岱蘭認真地說,“我以後又不來了,拿著它也沒用,便宜了商場。我還去問了,人家不給退錢。”
她心想,可惜極了。
怎麼就不能給退呢?
她都暗示那個工作人員了,如果對方能幫她退掉卡裡的錢,她就能給他五百元好處費。
可惜了。
工作人員說有監控。
怎麼就有監控呢?唉。
這麼短的時間,千岱蘭也不好找專門收商城卡的人。
葉熙京這才接了卡,看千岱蘭的眼神多了幾分欣慰。
“我就知道,”他說,“我沒看錯人。”
千岱蘭也覺得自己沒有看錯人。
葉熙京真的是個沒經曆過社會毒打的小富二代。
就此一彆,閒話不多敘。千岱蘭仍舊背著來時的雙肩包,拎著一個大手提塑料袋,裡麵裝著這幾天買的禮物——往火車站進站口走。
彼時正是黃昏,北京火車站是個大站,人頭攢動。人流量多,隻有距離開車還有四小時的人才能檢票進站候車,千岱蘭背著雙肩包,費力地拎著大手提塑料袋穿過廣場,一路穿過團聚歡笑的家人,神神秘秘兜售手機手表的小販,經過外牆沿下正展開軍大衣鋪好、慢慢躺下的人——
有人的車票是淩晨的,來得太早,進不了站。周遭的小旅館又要三十多一晚,很多外出務工的人,都先在站外用軍大衣或薄被褥湊合一晚,等到了能進站的時間,再進站候車。
有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胡亂紮著頭發,裹著掉了幾層皮的皮革外套,行李都裝在一個尿素袋子裡。炒鍋,被單,一套嶄新的《十萬個為什麼》,把尿素袋子撐得鼓鼓囊囊,幾處脫了線,細細長長的編織塑料線在空中蕩啊蕩。
腳邊塑料瓶裡的水空了,被晚風吹得咕咕嚕嚕跑。她邁開步子追,腿腳不好,走得慢——
千岱蘭快跑幾步,撿起塑料瓶子,遞給她:“大姨。”
女人笑著說謝謝姑娘。
千岱蘭笑著說客氣啥呀,換隻手拎沉沉的手提塑料袋,排著隊往進站口挪。
進站之前,她轉身回望北京的夕陽,被塑料袋提手勒紅的手抬起,遮在眉間,看紅彤彤夕陽如煮熟的洋柿子,晚霞沸騰如火燒滾湯。
坐上火車後,千岱蘭將下鋪讓給一個帶孩子的女人,剛將行李放到中鋪上,就看到手機裡多了一條短信。
「岱蘭,你好,我是熙京的哥哥,葉洗硯。如果你有繼續上學的打算,可以聯係我。」
千岱蘭愣了一下,額前被汗水打濕的發,鬆了一縷下來,戳了戳她的眼睫毛。
已經是晚上八點,綠皮火車的玻璃窗外一片漆黑,隻有站台上暖黃的燈供照明。她站在中鋪前,原屬於她的下鋪,半坐著用奶瓶喂孩子的母親。
熱騰騰的泡麵,拆開的泡椒雞爪,黃瓜掰開的清香,鋪位上被褥的冷涼味……
“啤酒飲料礦泉水,瓜子花生方便麵;前麵大哥你讓一讓哎,這裡還有哈爾濱大紅腸……”列車員推著小推車,從千岱蘭旁邊經過,特意停下,問,“姑娘,來一袋不?”
“不了,謝謝。”
……
月色如霜。
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外,銀杏樹枝葉繁茂。
葉洗硯剛泡完澡,穿著浴袍出來,看到千岱蘭的短信回複。
[洗硯哥,你好,非常感謝你主動提出幫助,但我暫時不想繼續讀書,對不起,謝謝你。祝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闔家歡樂事業蒸蒸日上!]
意料之中的回答,葉洗硯仍覺有些可惜。
他放下手機,心中清楚,他們今後大約不會再見麵了。
無論如何,葉洗硯都未想過,他和千岱蘭的第二次正式見麵,是在他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