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想分手(2 / 2)

漲紅 多梨 11014 字 4天前

葉熙京說:“我爸如果眼光真的好,當初就不會和您——媽!媽!媽!”

林怡惡狠狠又扇了自己三巴掌,頭發亂了,她從這淩亂的頭發間淒淒地看自己兒子。

“聽媽一句勸吧,熙京,”她哭,“你比不上你哥,你哥他自己有大出息,他自己也有個好媽媽,有有錢的姥姥姥爺,將來創業失敗了也有家人兜底;你不行啊,熙京,你爸現在有了新老婆,將來說不定還能再給你生個小弟弟——你將來可怎麼辦呢?我就你一個兒子,你也就我一個沒出息的媽。你自己要是立不起來,以後可咋辦呢我的熙京……”

葉熙京已經習慣了。

林怡從來不會打他。

她隻會惡狠狠地扇自己巴掌、用頭撞牆,第一次知道葉熙京和千岱蘭談戀愛時,林怡從二樓跳下去,摔斷了腿,來脅迫葉熙京不準去見千岱蘭。

孝順。

孝順。

孝不重要,他心裡想什麼也不重要,父母隻要他順。

葉熙京千躲萬躲,再怎麼瞞,也還是瞞不了。

就像當初瞞不住和千岱蘭的戀愛,現在也阻止不了林怡去找千岱蘭。

他今天真怕林怡在店裡發瘋。

他知道媽媽瘋起來是什麼樣。

“媽,”葉熙京握住林怡的手腕,“彆打了。”

他握著林怡的手,想打自己的臉,但林怡卻收了手,淚眼婆娑;扇自己臉那麼用力的一巴掌,最後輕輕地、輕輕地撫摸在葉熙京臉上。

“我爸絕對不會再有其他孩子,”葉熙京說,“您放心,都是我一個人的。”

夜色寂靜,風月無聲。

十點四十五分。

千岱蘭主動提出將包、首飾和腰帶的業績都算在Linda的身上,讓Luna大為意外。

“為什麼?”Luna說,“Mila,一直是你在服務她們。”

“林女士是Linda的熟客了,今天……是個意外,”千岱蘭溫和地笑,“我不能搶Linda的客人。”

Linda在旁邊開抽屜,又關上,看千岱蘭時,不解,驚喜,疑惑,又有點觸動。

千岱蘭主動分出來的這幾項,都是提成高的。

剛才那情況,要說不怨千岱蘭,肯定是不可能的;銷售這裡,店麵就是戰場,誰不是為了業績用儘手段?誰不是為了提成天天扮著一張笑臉?

“行,”Luna沒糾結,點了頭,垂眼,看到千岱蘭的腳後跟,看到那純棉白襪子上的一抹紅,“你今天也累了,早點回去吧——明天你排中班,十一點到下午六點,彆記錯了。”

“謝謝Luna姐,”千岱蘭甜甜地

笑,一瘸一拐地去更衣室。

她脫掉店裡的工作服,換下來高跟鞋,將東西放到統一的、寫著名字標簽的洗衣袋中,再放到指定位置。

Linda進來的時候,千岱蘭還沒穿上自己的裙子,纖長漂亮的身體,因為久不見太陽而呈現出玉質的雪白,胳膊長手長,腿也長,雖然才169,但身材比例極好,頭也小,看起來起碼得175。

她隻穿了胸衣和純色的內褲,也不避諱Linda,大大方方展示著美好的身體,笑著打招呼:“Linda姐。”

Linda不好意思多看:“謝謝。”

“甭客氣,”千岱蘭把裙子放在地上,兩隻手提著袖子,站進去,從腿往上扯,她說,“前幾天還多虧你教我認客人呢。”

“沒什麼……”

千岱蘭反手,去拉後背的拉鏈。

剛拉好,一轉身,看到Linda站在麵前,遞過來創可貼。

“這個,貼在腳後跟,”Linda說,“高跟鞋就這樣,我都穿了兩三年,還是會磨破;貼上這個,會好很多。”

千岱蘭接過創可貼,笑:“謝謝Linda姐。”

Linda抿唇,看她笑得爛漫可人,也笑了。

“Mila,”Linda說,“聽我一句勸,有錢人都不是好相處的,咱可彆眼皮子淺,真搭上自己——不值當的,啊?”

十一點。

穿著黑色連衣裙、搭配藍色牛仔襯衫的千岱蘭終於走出店門。

這個時間,公交車也沒有了。

打車很貴,她掏出地圖看,思考自己走六公裡的可能性。

似乎不是很大。

猶豫間,她的小諾基亞收到殷慎言的信息。

扯了襯衫下擺,擦擦潮濕的屏幕,千岱蘭才看清。

「睡了沒?還沒睡的話,要不要出來吃個夜宵?我去接你。」

千岱蘭回:「你怎麼接我啊?有啥交通工具啊?」

殷慎言:「摩托,借的,不怕死就坐。」

千岱蘭當然不怕死。

比起死,她更怕窮,更怕連賣撿紙箱賣廢紙殼子時都得偷偷往裡麵撒水添沙子。

有尊嚴的死去不難,難的是有尊嚴的窮。

殷慎言雖然嘴巴很刻薄,但還挺信守承諾,他目前實習的公司就在這附近,不到十五分鐘,就轟轟地到了千岱蘭身邊。

摩托車是借的,頭盔也是借的,一股子頭油味,千岱蘭也不在意,直接往頭上一套,問殷慎言:“咱們去哪兒吃飯啊?”

“公司附近的燒烤店,”殷慎言說,“我領了七折券,請你吃烤肉。”

七折券的誘惑力太大,兩個人進去的時候,店裡已經滿了;好在外麵還有塊空地,撐起桌子,這個時候來吃烤肉的基本都是IT行業的,下班晚,加班補貼多,還給報銷打車費。殷慎言把摩托車鑰匙還給同事,和千岱蘭坐在最外圈的小矮桌子上,木碳把鐵絲網烤得通紅通紅,他招手,要了兩瓶啤酒。

酒送上來,殷慎言起身去拿開瓶器,回來時,發現千岱蘭一手一瓶啤酒,已經用牙咬開了。

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小時候也是這樣,用牙開罐頭,啤酒瓶子一咬就開;開黃豆醬、黃桃罐頭,也是,先用牙咬著罐頭蓋用力往上掰,掰到輕輕“啵”一聲,等空氣進去後,再擰開就輕鬆了。

“遲早啃掉你那倆大兔子門牙,”殷慎言說,“悠著點,彆還沒成老太太,牙先沒了。”

“切,”千岱蘭說,“你可彆在那裡烏鴉嘴了。”

“怎麼?”殷慎言握著筷子,看她,“今天怎麼這麼晚下班?我還以為你得睡了。”

“那不是惦記著你請我吃飯嘛,”千岱蘭說,“就是為了這頓烤肉,我才空著這肚子,巴巴地等著你呢。”

她這聲大了,周圍都是殷慎言的同事,幾個人回頭看到千岱蘭,再看看殷慎言,一陣暗羨。

“說這話,也不怕你男朋友吃醋,”殷慎言點了一根煙,夾在指間,吸了一口,盯著千岱蘭,“和好了?”

“沒,”千岱蘭捏著長筷子,將烤網滋滋亂叫的五花翻了個麵,“想分手了。”

殷慎言習慣性冷笑:“我就知道你還是——”

話沒說完,僵在原地。直到手裡的煙灰幽幽地掉落一截,狠狠燙了他一下,他才說:“分手了?!”

“還沒,”千岱蘭夾起烤好的五花肉,往蘸料碟裡一摁,“芝麻醬呢?沒芝麻醬嗎?”

木碳烤出的烤得滋兒哇冒油五香肉,又焦又香,再裹點濃濃厚厚的芝麻醬,來點生菜,絕配。

“北京人吃烤肉不蘸那個,”殷慎言傾身,按住千岱蘭握筷子的手,一動不動,脖頸上青筋掙起,“什麼時候和他分手?”

“還沒想好呢,不過可能也就最近的事吧,”千岱蘭說,“你站起來乾什麼?咋這麼激動?坐下——你煙灰快掉我烤肉上了啊啊啊啊啊彆汙染我的肉!!!”

殷慎言順手將煙丟地上,碾滅,漆黑漆黑的眼還在看她。

“怎麼想起來得要分手?”殷慎言問,“誰這麼厲害,把你戀愛腦治好了?”

“沒什麼……”千岱蘭用筷子戳了戳烤肉,“其實也不一定是要分,就是,覺得……嗯,這樣怪沒意思的。我知道他喜歡我,可也沒那麼喜歡我,你知道嗎?他隻能接受我的好,

完全不想看到我的那些不好;不僅不想看到,還想把我的那些’不好’用刀切掉。與其說他喜歡我,其實更像——他喜歡他眼裡的我,可我並不是他眼裡那個樣子。所以,我懷疑,他喜歡的根本就不是我本身,隻是一廂情願的注視投影。”

“跟誰學了這麼多新詞?小詞語一套一套的,”殷慎言說,“你挺適合去學哲學的。”

“算了,”千岱蘭笑,“你罵我半文盲的事我還記得呢,算了,我不是學習那塊料。”

殷慎言嘴唇動了動,隱約有一絲悔恨的情緒在,但很快,他又恢複了冷靜。

“吃飯,”他說,“吃飯我打車和你一塊回去,剛好公司能報銷。”

千岱蘭餓狠了,又難過,都說他鄉遇故知最難得,陌生的大城市中,好歹還有一起長大的人在,她呼呼啦啦吃烤肉,大口大口喝啤酒,全然沒注意到,相隔一個綠化帶,公路上,一輛黑色的賓利剛剛經過,又緩慢地倒了回來,穩穩停在他們旁邊。

黑色的賓利內,楊全深深吸了一口氣。

三分沒了。

幸好還有倆月就該刷新駕照分數了。

他打開窗戶,扶了扶眼鏡,努力想看清外麵到底是誰,能讓葉洗硯忽然間說要他倒車——調頭重新開過來都不行,一分鐘都等不了,必須要倒車。

然後楊全就看到了千岱蘭。

沒辦法,她太白了,太有活力了。晚上十一點,在一群加班到這個時候、吃著烤肉還死氣沉沉、疲憊不堪、怨氣衝天、印堂發黑的人群中,她不僅白得紮眼,活力得也矚目。

然後才是她對麵的殷慎言,像陰暗角落裡的紅色白點毒蘑菇。

“哎,這不是新入組的那個小實習生嗎?”楊全認了出來,驚訝,“他們倆怎麼一起吃飯?”

沉默看許久的葉洗硯終於開口:“他叫什麼?”

後排座位上,葉洗硯問,“你知道他名字?”

“殷慎言,”楊全補充,“去年’創造圖靈杯’的冠軍,您還給他頒了獎。”

“嗯,”葉洗硯目不轉瞬,看著千岱蘭,還有她對麵的陰鬱男人,許久後,他側身,問,“上次你送岱蘭回去,說看到有個男人幫她搬東西,是他嗎?”

楊全說:“是他。”

葉洗硯看著相隔一個綠化帶的人。

烤肉的氣息和木碳通過打開的車窗吹入車內,千岱蘭腳邊放著兩瓶開了蓋的啤酒,桌上的隻剩半瓶。不知說了些什麼,對麵的男人笑了。

烤肉用的碳不是很好,風倒灌,大約是有草木灰飛出,落在她頭上,英俊卻陰鬱的男人伸手,輕輕拍打她額前的發。

葉洗硯意識到,這個男人就是千岱蘭打電話時叫的那個“狗東西”。

以及——

他竭力想忘掉的那個混亂夜晚,裹著羽絨被、白生生的千岱蘭,眼中含淚時,同他的那段對話。

在此刻漸漸清晰,那些被暫時忽略掉的東西,緩慢浮上水麵。

——“岱蘭,你難道沒有夢到過和人做這種事?除熙京之外。”

——“倒是有。”

——“你喜歡他嗎?”

——“喜歡啊……不過不是那種喜歡,就是朋友之間,我倆經常吵架。”

確認了。

葉洗硯平靜地確認了。

這個,正在和千岱蘭一塊吃烤肉的男人,是她打電話時誤提的“狗男人”,也是葉熙京咬牙切齒的“岱蘭為了他才來北京”,也是——

千岱蘭曾經的春,夢對象之一。

“楊全,”葉洗硯說,“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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