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過劍痕者,死!”
陳逸的語氣並非冷厲,周身氣息既無冰寒殺意,也沒有霸道鋒芒。
隻是很平淡稀鬆的講出,卻讓人聽出言詞中的不容置疑。
平靜的聲音如一縷清風,掠過在場每個人耳邊,清晰的傳入他們心田。
化龍池邊上圍觀的“追魂”袁定山等人,神色俱都凝重。
在看過方才一劍的光華,聽清這句話後,他們心神都感受到了話中寒意。
“‘小劍仙’陳逸……”
“隻怕今日之後,無人再稱他為‘小劍仙’,而是改稱‘劍仙’!”
袁定山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擔心說的大聲會讓某個“劍仙”覺得吵鬨。
然而這樣誇張的名號,在周遭天驕聽來,心中絲毫沒有想要反駁的念頭。
更多的人反而認為“劍仙”陳逸才是實至名歸。
實在是先前那一劍光華斬過,掀翻蠻人天驕和陳遠的威勢太過驚人。
驚得這些居高望遠的天驕們的心神也像蠻人天驕和陳遠那般,從天空跌到地上。
公冶守、許三年等武侯子弟同樣愣愣的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雖說他們在忘川縣見識過陳逸斬殺“牛魔”的風采,但都不如此刻這句簡短的話語帶來的衝擊。
“逸哥兒還是逸哥兒,當真恐怖。”
“大空佛子”浮沉心下微動,金光浮現在眼內,抬頭看了看。
但是隻有一瞬。
浮沉重新低下頭,金色佛光收斂,眼睛微閉,口中默默念誦著“阿彌陀佛”。
旁人不知道的是,他的眼角流出兩道血痕,被金色佛光消解。
此刻最為激動卻是一眾蠻人,尤其是那名被陳逸一劍掃出的蠻人天驕。
他落地後,身上的熊魔鎧甲竟出現幾道裂痕,流淌而出的血氣逸散間,讓他的臉色更顯陰沉。
蠻人天驕瞪著陳逸,口中嗚嗬不斷,聲音洪亮震天,更指著身前的劍痕表情憤懣,仿佛是在咒罵。
旁邊那名擁有猿猴血印的蠻人天驕,時不時附和幾句,眼神陰鷙的打量著陳逸和陳遠。
人群中的阿蠻連忙用蠻語勸說幾句,方才看向陳逸道:
“師兄,您,您是準備對陳遠出手嗎?”
他並不清楚陳遠和陳逸兩人的關係,故而這樣詢問。
在他想來,絕刀傳人和太虛道宗劍峰山傳人應是對立的。
陳逸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開口道:“讓他們退後吧。”
隨後他看向陳遠,說道:“你……兄長,跟我來吧。”
說完,陳逸便朝秘境邊緣走去。
“好,好的很!”
陳遠獰笑著,拎起萬鈞刀便跟了過去。
這時,那名身著血色鎧甲的蠻人天驕上前一步,腳下貼著劍痕邊沿,喊道:
“魏人,彆,逃!”
噌!
陳逸頓了頓,頭也不回揮出第二劍,劍氣橫在他腳邊。
強硬的態度,不言而喻!
阿蠻見狀,慌忙拉住那蠻族天驕,語速極快的說出一段蠻語。
“阿哥,他是魏人‘小劍仙’,也是我的師兄,你彆……”
但不論他怎麼勸說,那名天驕神色依舊是憤恨,指著陳逸和陳遠嘰裡呱啦的說一通蠻語。
甚至到了後來,他還在指責阿蠻以及周遭蠻人少年。
阿蠻臉色不由得難看起來,他看著陳逸,欲言又止。
陳逸見狀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回頭看向一眾蠻人,好似在等待他們邁過那道劍痕。
而陳遠眼神流露出一抹玩味兒,便雙手抱懷,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他不著急,他一點都不著急。
一時間,化龍池外氣息陷入古怪的壓抑中。
公冶守等人猶豫著沒有開口,他們都清楚陳遠和陳逸之間的事情,自知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浮沉頭也不抬,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遠處的袁定山等人更不會開口。
不論“小劍仙”陳逸,還是蠻人天驕,都不是他們能夠應對的。
唯有那兩名蠻人天驕咆哮著,數丈長的身形讓他們可以居高臨下的瞪著陳逸和陳遠。
說話間,唾沫橫飛,顯然罵的很難聽。
阿蠻隻得奮力勸說,絲毫不敢大意,更不敢無視陳逸的話。
雖說他在太虛道宗和陳逸接觸不多,但也見識過這位劍峰山師兄斬殺羽化仙門的郝鬆青。
他十分清楚,劍修之人說得出做得出,絕不會無的放矢。
卻在這時那蠻人天驕一把扯開他,邁步跨過銀白劍痕,雙眼冒火的盯著陳逸嘶吼:
“魏人,你,不行!”
話音未落,另外一名蠻人天驕同樣上前,背上猿猴血印譏笑著。
“陳遠,死!”
兩名身形高大的蠻人天驕,儘皆跨過劍痕,一身血氣凶煞湧出。
阿蠻一個趔趄,卻是顧不得自身,連忙看向不遠處的陳逸,臉上不禁流露出幾分祈求。
“師兄不要……”
陳逸瞥了他一眼,隨即仰頭注視著那兩名蠻族天驕。
“自作孽,不可活。”
何況還是南蠻教之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下一刻,銀白劍光再現。
光華之盛遠超先前那道由遠及近的一劍!
兩名蠻人天驕對此早有準備。
那名身具熊魔血印的蠻人仗著血衣鎧甲,雙拳凝聚血氣,一步跨出便朝劍光砸去。
而身背猿猴的蠻人天驕,高大的身體絲毫不影響他的靈動。
他原地旋轉兩圈,身形已然來到陳遠身前,雙手呈爪狀劃出數十道血刃。
“死!”
陳遠有些訝然,他沒想到這蠻人的目標是自己。
但他剛要拔出萬鈞刀,卻見那抹劃出的銀白劍光竟出現在他身前。
那種頃刻間降臨的感覺,根本不是“速度極快”能形容,更像是跨越了空間,詭異得如同鬼魅。
而陳逸依舊不動如山,隻並指為劍翻轉兩下。
“劍十一·流螢!”
春雨劍纏繞著銀白劍意,在出現在那名蠻人天驕身前之時,便眨眼穿透他的頭顱。
接著,銀白劍光再次跳躍,銀光乍現般出現在血衣鎧甲的蠻人天驕身前。
春雨劍蜻蜓點水般劃過他的雙拳,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後,從他一側太陽穴穿透過去。
眨眼之間,兩名率先動手的蠻人天驕儘都身形凝滯不動,甚至還保持著原本攻殺的姿勢。
兩張尺長的臉上滿是茫然和驚懼,眼睛似是不敢置信般瞪大。
然而,他們的周身血氣卻在緩緩消散,片刻之後便聲息全無。
——一劍,兩死!
眾人愣愣的看著,一切發生的太快,快到他們都沒看清發生了什麼。
在他們眼中,隻是兩名蠻人天驕凶神惡煞的衝過了劍痕,之後是一道如同絲線般的銀白劍光閃爍。
既不絢麗,也沒有殺意凜然,更沒有驚人可怖的威勢。
怎麼就眨個眼的功夫,兩名蠻人天驕就死了?
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了?!
那可是堪比神遊境的蠻族天驕,是可以勾連天地威勢的大薩滿啊!
陳逸收回春雨劍,掃了眼遠處眾人,隨即看向微微愣神的陳遠招了招手。
陳遠回過神來,眼神變幻不定的看著他。
他十分清楚方才一劍的恐怖威能,心神悸動時,卻更加怨憤、惱恨。
若是那時候他能夠進入興武學府,那麼拜入太虛道宗的人就是他,而非陳逸!
如今的陳逸越是強大,他的恨意越強烈。
那般濃烈的恨意,讓他在見識過陳逸的劍道後,依然沒有任何畏懼。
此刻在陳遠心中,想殺陳逸的仇怨已然讓他身心都在戰栗。
等了這麼多年,他恨陳逸的聒噪早已超過他對自身的無能的恨意。
“走吧。”
兄弟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
誰都沒有注意到,兩縷無形無質的煙霧從蠻人天驕屍體上流出,鑽入陳逸身體內。
這一刻,沒有人再敢阻攔,更沒人敢跨過那道銀白的劍痕。
甚至是回過神來的阿蠻,以及一眾蠻人,也都隻悲痛的看著那兩名同族天驕。
袁定山等人心神平複下來,臉上依舊驚疑不定。
“定山兄,你方才所說沒錯,如今的確可以稱呼他為‘劍仙’了。”
“一劍斬殺兩名神遊境大薩滿,這番恐怖的實力令人無法想象。”
“諸位怕是忘了,如今他還不是地榜第一。”
“那,謝東安和魏南天兩人該有多強?”
距離最近的公冶守等人看著遠去的陳逸、陳遠兩人,神色都有些複雜。
許三年忍不住問道:“你們說,逸哥兒不會殺了陳遠吧?”
“應該不會吧,兩人可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龐龍象遲疑道。
公冶守擺了擺手道:“等吧。”
以陳逸如今的實力,當是不會有危險。
至於他會如何對待陳遠這位兄長兼絕刀傳人,就不是眾人能猜測的了。
這時,蕭玄真和花仙子兩人趕來。
她們看了看兩名蠻人屍體,又看了看遠去的陳逸陳遠兩人,神色都有幾分複雜。
“陳逸師弟的心情很不好,或許……”
兩人有心想替陳逸解釋幾句,但麵對已經身死的蠻人天驕,什麼樣的解釋都顯得蒼白。
不過蕭玄真和花仙子之所以解釋,也是看在阿蠻同為太虛道宗的份上。
若是換了其他蠻人,她們隻會站在陳逸這邊,便是殺了又如何?
“……”
阿蠻沉默良久,隨後朝她們拱了拱手,邁步上前收殮兩名同族天驕的屍體。
“勞煩師姐轉告龐師,阿蠻有負他的教導。”
“若有機會,阿蠻會報答他的恩情。”
蕭玄真臉色微變,“你,你打算叛離宗門?”
阿蠻點了點頭,高大雄壯的身體略有蕭索,語氣沉重的說道:
“阿蠻身有蠻族血脈,還望師姐見諒。”
說完,他便扛起兩具屍體,和其他神色悲痛的蠻人少年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蕭玄真神色複雜的歎了口氣,沒再繼續勸說。
過了片刻。
蕭玄真思索道:“師妹,陳師弟這般做法,似乎和先前不一樣啊?”
花仙子點了點頭,一雙絕美眼眸看著陳逸離開的方向,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以她對陳逸的了解,剛才應該隻是驅離蠻人,而非一劍斬殺。
如今這般決然淩厲的做法,恐怕和他的兄長陳遠不無關係。
“希望師兄能夠解決吧……”
蕭玄真聞言,心中更是複雜。
她不明白,這樣的事情為何會出現在陳逸身上。
絕刀傳人陳遠是他的兄長,偏偏又陰差陽錯的殺了劍峰山的淩音容師姐……
煩死了!
煩躁的蕭玄真瞪著化龍池所在的眾人,“你們來此曆練是為了提升實力,不是來看戲的!”
“走,走,都走!”
眾人:“……”
袁定山等人互相看了看,紛紛搖頭轉身重新進入化龍池所在。
儘管他們心有不滿,也好奇陳逸和陳遠後續,但是繼續待下去的確不太妥當。
總不能因為一句話就對太虛道宗的人出手吧?
他們可不是那些腦子不靈光的蠻人,才不會主動尋死。
公冶守等人也是啞然,沉默片刻後,卻是站在原地沒有離開。
“蕭道長,先,先坐下休息片刻吧。”
“我想逸哥兒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公冶守訕笑著取出些瓜果之類的,又掏出幾張桌椅,示意幾人坐下等待。
花仙子拉了拉蕭玄真,兩人一同坐了下來。
“謝了。”
不過坐下之後,眾人都沒了開口的心思,神色各異的看著遠處。
……
陳逸走了很久。
這一路上,他什麼都沒想,劍意擴散時也未將注意力放在身後,仿佛他隻是為了走而走。
陳遠也一言不發的跟了很久。
他的臉色卻是變幻不停,盯著前方背影的眼神隱約殺意浮動。
一直到遠離化龍池之後,陳逸方才停下來。
他揮了揮手,殺伐劍意升起,環繞在兩人周圍。
“就這裡吧。”
陳遠左右看了看,臉上露出一抹冷笑。
“這是你為自己選的墓地,還是為我?”
“不得不說,這個地方風景不錯,比之無量山上光禿禿的樣子好了許多。”
周遭山清水秀,林木茂盛,但不像南蠻密林那般遮蔽光芒。
秘境內的豔陽高照之時,林間光彩充足,和煦的清風吹拂而過。
的確稱得上“風景不錯”。
然而陳逸卻沒有心情觀看這番景色,他轉過身看著陳遠。
記憶中幼小的身影與眼前高大健壯的刀客逐漸重疊。
而除了容貌外,陳逸卻找不到一絲相似的地方。
印象裡,幼年的陳遠笑得憨憨的,總是沒心沒肺的跑來跑去。
他的毛病不少,討厭先生的教導,怕疼,極其不喜歡安靜。
但他喜好卻很簡單,喜歡吃甜食,喜歡聽故事,喜歡笑。
不像此刻的陳遠——
眼神很冷,是那種希望他去死的冷。
笑容很冷,卻不是久彆重逢的開心。
身體很冷,殺意、刀意引而不發,已然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
陳逸打量片刻,嘴角咧了咧,說道:
“我想過很多個和你重逢後的場麵。”
“有歡喜,有溫馨,也有開懷暢飲,獨獨沒想過會是劍拔弩張。”
“我也想過,”陳遠看著他冷笑道:“但每一次都是一刀劈死你!”
聞言,陳逸收斂那抹僵硬的笑容,平靜的問道:“所以你不是陳遠,對吧?”
陳遠仿佛聽到了笑話,前仰後合的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