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晨光雲霞懸在東方。
昨日的陰雲散去,暴雨停歇,但鎮南關內的氣氛仍舊有些許沉悶。
一輛輛大型的平板車被角騾緩緩拉到南麵城牆下,厚重的蹄子踩在積水的石板路上,濺起陣陣水聲。
駕馭角騾的軍士臉色沉重,略有哀傷的凝望著那一具具從關上抬出的屍體。
有些尚算完好,有些隻剩下殘肢,血肉中掛著一塊代表身份的銘牌,堆疊在擔架之上——死狀淒慘。
城關後方不遠,便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傷兵營。
隔著老遠就聽到裡麵傳出的哀嚎呻吟,伴隨著慌亂的呼救,惹得路過的軍士歎息搖頭。
“哥幾個,彆他娘的再歎氣了,起碼咱們擊敗了蠻族對吧?”
有人擠出笑容,想緩解下氣氛,卻見周遭並未有人附和,隻得訕笑著閉上了嘴。
戰爭永遠都是殘酷的。
即便這次魏朝贏了,但也傷亡慘重。
對於底層的軍士來說,死的人是他們的袍澤兄弟,其中也可能有血脈相連的親人。
“這次咱們能活下來,真得感謝武安侯之子,那位小侯爺出手。”
“若非他解決掉餘下的蠻子、妖魔,便是烏老他們都得身死。”
“說起烏老,他也挺可惜。”
“是啊,距離那位‘小劍仙’出手僅差了一刻鐘,再堅持片刻他就不用拚命施展禁術。”
“逝者已矣,我等還是往前看吧……”
一夜過後,鎮南關內的軍士,仍舊沉浸在昨天那場激戰之中,少有人走出來。
便連沒有親曆的鎮南王公冶嘉鴻也是心情沉重。
“收殮眾將士屍首,屍骨無存的也要備好鎧甲,本王要讓他們每個人都能榮歸故裡!”
“撫恤金按照規矩發放到他們家眷手中,不,多發兩成,所需金錢從這次收繳的戰利品中出。”
公冶嘉鴻頓了頓,看向一旁的百花侯道:
“朝堂那邊回信說,禮部侍郎王公望已經出發,你準備好與南蠻教談判事宜。”
龐宗康點頭應是,眼角觀察著神色如常的鎮南王,猶豫問道:
“王爺,不知南蠻教代表是?”
“新任大祭司羅薩,”公冶嘉鴻臉露不悅道:“那個老狐狸奸猾的緊,你可彆上了他的當。”
“先前圖錄強勢時,他隱忍不發,如今圖錄一死,他倒是先跳出來效忠淩諾。”
龐宗康皺了皺眉,沉吟道:“羅薩是南蠻教內的保守派,與各個小部落關係十分密切。”
“不錯,我也有所耳聞。”許恒軍哼道:“先前他隱而不出,如今卻是積極。”
公冶嘉鴻擺了擺手道:“一個跳梁小醜罷了,不必太過理會。”
“這次南蠻教損失慘重,短時間內很難再有大的戰事,但也不能因此輕易饒過他們。”
“昨日我已向南蠻教首明說過,讓她做好準備。”
許恒軍和龐宗康對視一眼,都不由得苦笑起來。
儘管王爺這樣說了,但他們兩人都清楚,南蠻教首淩諾乃是鎮南王的夫人。
有這層關係在,他們多少都會顧忌一些。
公冶嘉鴻看到他們的表情,惱怒道:
“你倆這是什麼眼神?他娘的,本王說了,這次定然要讓南蠻教掉層皮。”
“稍後伱告訴王公望,什麼名貴木材、天材地寶,血印秘法等等,統統都要。”
“這一次我鎮南關差點覆滅,絕不能輕饒了這些蠻子!”
待百花侯和安南侯兩位躬身應是,公冶嘉鴻的臉色方才好看了些。
沉默片刻。
“另外,聖上在傳來的口諭裡還透露了一件事。”
公冶嘉鴻的臉色再次陰沉下去道:
“這次南蠻教能與北麵妖庭勾結,乃是我朝有人暗中串聯!”
“什麼?”
許恒軍先是一愣,繼而大怒道:“哪個吃裡扒外的畜生敢做出這樣的事?!”
龐宗康同樣臉色難看,他先前就有所猜測,沒想到還真有其事。
“王爺,聖上這般篤定,是說那藏在暗中的人並非拜神宗?”
公冶嘉鴻哼道:“除了他們外,應還有一夥人藏在暗中。”
“總之這件事切記保密,暗中調查一下何人所為,本王要扒了他們的皮!”
說到這裡,公冶嘉鴻頓了頓道:“昨夜裡守兒告訴我,無量山的一位長老在前些日子暗中勾結妖魔。”
“你們可循著這條線索查下去。”
“無量山?”
龐宗康和許恒軍對視一眼,略有不解的說:“他們怎會與妖魔牽扯上?”
“本王要是清楚這些,還讓你們調查個甚?”
“……”
公冶嘉鴻見兩人閉上嘴,煩躁的擺手道:“滾回去把眼下的事情處理完。”
“記得今晚朝堂來人之後,隨本王宴請他們,也彆忘了通知陳逸他們到場。”
“是!”
待兩人離開,躲在屏風後的公冶守走了出來。
公冶嘉鴻看到他,神色緩和一些問道:“她狀態如何?”
公冶守苦笑道:“母親還是不吃不喝,恐怕需要一些時日。”
“我早就告訴過她,讓她強勢些,不能任由圖錄掌權太多,她偏偏死守著南蠻教的教條不放。”
“這下倒好,七十萬大軍北上,隻活下來不到一百蠻子。”
說著說著,公冶嘉鴻卻是笑了起來。
“讓她長長記性也好,省的天天端著南蠻教教首的架子,給老子擺臭臉。”
“……”
公冶守張了張嘴,還是乖乖選擇閉嘴。
事實上,這次南蠻教北上的戰事,他對母親也多有埋怨。
儘管他清楚母親蠻族身份,但是彆忘了,鎮南關一旦失守,他們父子絕對首當其衝被聖上責罰。
就算不死,也得扒層皮。
公冶嘉鴻顯然因為這點,兀自惱怒。
“行了,關內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有這時間去多陪陪陳逸他們。”
“我正打算前去,”公冶守心中一鬆,說道:“這次多虧了陳逸搭救,於情於理我都該儘地主之誼。”
公冶嘉鴻嗯了一聲道:“我收到消息,聖上有意賜婚陳遠,你交好陳逸對你未來有幫助。”
“賜婚?”公冶守愣了一下,狐疑道:“聖上難道不知陳遠絕刀傳人的身份?”
據他所知,絕刀一脈性情古怪,很少有子嗣傳承,甚至有幾位還殺了妻兒祭練絕刀。
這樣的境況還賜婚陳遠,等同於把人推進火坑啊。
誰這麼倒黴?
“應該是知道的,”
公冶嘉鴻思索片刻,搖頭道:“我也猜不透聖上如此安排的原因,應該是拉攏。”
在魏朝曆史上,皇帝用聯姻拉攏武侯的事情並不少見。
遠的不說,近的那位便是前任敬業侯周觀霧。
隻可惜他的命不好,死在了北雄關上,導致與他訂下婚約的長公主魏青蓮守了活寡。
公冶守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便告辭離開。
待一切安靜下來,公冶嘉鴻揉著眉頭長歎一口氣。
“多事之秋啊,也不知道老謝謀劃的事,最終會落個什麼結果……”
……
公冶守趕到將軍府邸時,眾人已經用過早膳,各自聚在一起。
謝東安靠坐在角落裡,與薑夜下棋。
“大空佛子”浮沉盤腿坐在他們不遠處,眼睛微微閉合念念有詞。
魏南天側耳聽著外間的動向,時不時說上幾句,都是關於鎮南關傷亡的事情,語氣多有感歎。
謝長樂則單獨坐在餐桌前,吃吃喝喝個不停,好似餓死鬼般。
而蕭玄真和花仙子則是待在另外的隔間裡,說笑一些趣事。
不過大都是蕭玄真在說,花仙子隻偶爾附和幾句。
這幾個月的時間,奔波、遊曆、廝殺和成長,讓他們都已有些疲憊。
趁著難得空閒,誰都不想再去修行或是讀書。
不過有一人除外。
公冶守看了一圈,疑惑道:“逸哥兒不在?”
謝長樂臉露無奈的說:“師弟說有些感悟,要閉關幾日。”
“閉關?”公冶守訝然道:“戰事剛結束,逸哥兒就這般用功?”
“誰說不是啊,”謝長樂搖頭歎息道:“天資絕頂的妖孽都這般勤奮,讓我等庸人置於何地?”
他倒也想用功,奈何實力太差,不是短時間內能成長起來的。
不過他這一次南蠻之行並非沒有收獲——起碼明確了要修行劍道。
“是啊。”謝東安笑道:“陳逸這般勤奮,讓我都倍感壓力。”
薑夜愕然的看著他:“安哥兒,以你的天資這樣說不是在埋汰我嗎?”
謝東安瞥了他一眼,隨手捏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上說道:
“屠龍。”
“又輸了……”
“安哥兒,這盤不算不算,你才讓了我三子……”
公冶守看著氣氛輕鬆的眾人,暗自苦笑不已。
相比他們,他這位鎮南王世子倒是心事重重,尤其是方才一路走來看到的傷亡,心情難免沉重。
不過在待了片刻之後,他也豁出去了。
和許三年、龐龍象、謝長樂組了個麻將四人組,歡快的搓起了牌。
愉快的時間總是短暫。
很快,一則消息傳來,眾人又都聚集一起。
“《天驕榜》更新了,過來瞧瞧?”
魏南天一直在感知整個鎮南關的動向,出去一圈回來後,手中就多了兩冊金銀《天驕榜》。
謝長樂當即推掉了麻將,收好桌下厚厚的一遝金錢票據,滿臉笑容的湊過去道:
“不用說,我師弟必然是地榜第一!”
公冶守、龐龍象和許三年雙眼充血的看著他,卻也無奈的跟了過去。
短短半天時間,他們三人加一起輸掉了接近一萬塊金錢,全被謝長樂一人贏去。
這會兒沒哭出來,都算各自腰包豐厚了。
“應該是。”
魏南天點了點頭,見眾人過來,就直接翻看地榜觀看起來。????“咦?地榜第一還是謝兄?”
“我?”
謝東安皺了皺眉,過去看了一眼,隨即翻開旁邊金色的天榜,同樣沒有陳逸名諱。
薑夜訝然說道:“逸哥兒,他這是被《天驕榜》除名了?”
“恐怕是這樣的,”謝東安沉吟道:“陳逸在南蠻做的事情太過驚世駭俗,的確不該再登上《天驕榜》。”
當然他知道這不過是外因,真正的原因恐怕還是那場賭約。
可以明確一點——哪怕陳逸不去參加魏朝盛會,或者天元大陸那場選拔,他依舊會是賭約中的人選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