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祟……”江淮有些黏糊地叫他,“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許像唐叔叔這樣,好不好?”
陸無祟沒有回答。
黑暗中,他的臉上麵無表情,細看的話,能看出幾分的抗拒。
他不僅抵觸這個想法,甚至不想答應江淮的要求。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江淮見他許久不說話,湊近他道:“好不好啊?我覺得你很可憐,要是寶寶成為了第二個你,是不是就更可憐了?”
陸無祟道:“你覺得我可憐,是不是就不該說這種話?”
江淮覺得他好像是生氣了。
他平時其實不太能分清陸無祟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
可是這一刻,幾乎不用刻意去分辨,他就明白了過來,陸無祟絕對是生氣了。
江淮頗有些無措。
就在這時,陸無祟忽然抱緊了他,把頭埋在了他的脖頸裡。
江淮抿了抿唇。
他喜歡自己的孩子,也喜歡陸無祟。
他們是一家人,在他的下意識中,已經把陸無祟和寶寶放在了同一條船上,可是聽過唐平建的事情之後,他發現,原來爸爸和孩子有時不一定是在一條船上,也有可能是在天平兩端。
不是沒有那種妻子難產,丈夫好好把孩子養大的。
但很明顯的是,陸無祟不屬於那樣的丈夫。
在陸無祟的心裡,江淮和寶寶,明顯是更要看重江淮,他先是江淮的丈夫,然後才是一個父親。
身份的順序,也決定了他在麵對事情的態度。
可是江淮並不希望陸無祟成為第二個唐平建。
為了一個人,沉浸在絕望中二十幾年,這樣的人生,恐怕抬頭看藍天時,天空都是灰色的吧?
*
隔天,江淮和陸無祟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昨天的事。
彷佛他們昨天的爭執從來都沒存在過。
晚上陸無祟出門,江淮破天荒主動送他出門,甚至還自告奮勇給他係領帶——不過他從來沒乾過這種活,最終的結果是把好好的領帶係成了死扣。
陸無祟:……這倒是大可不必。
江淮似乎絲毫沒覺得自己係出來的領帶有什麼不對。
他還沾沾自喜,“我以前隻是看你係過一遍,然後就會了,我是不是很厲害?”
陸無祟:“……看出來你隻看過一遍了。”
他連敷衍的話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
江淮還十分認真地整理了下他的領帶,高興道:“你上班的時候,同事肯定會誇獎你的!”
陸無祟:“……我好像沒同事?”
“對哦,”江淮這才反應過來,“你那邊都是下屬。”
陸無祟一臉的不忍直視。
不過儘管他努力的擺出嫌棄的表情,上揚的嘴角也已經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們兩個這樣,真像一對夫妻。
不對,他們不是夫妻,而是夫夫,也真的是一對。
陸無祟沒矜持多長時間,等要出門時,他低頭在江淮的嘴上親了一口,然後在江淮怔愣的、還沒反應過來的表情中,出了家門。
然而,估計他們兩個都沒想到的是。
江淮給陸無祟係的領帶,終究是不能被陸無祟的下屬們給看到了。
等他出門沒多長時間,江淮就聽見了一聲呼喚——管家不愧是專業受過訓練的,在他還懵著時,就率先衝了出去。
江淮隨著管家過去的背影。
然後看見了倒在陸家花園裡的唐平建。
*
醫院中,江淮和陸無祟守在急救室門口,陸無祟皺著眉頭,還在抱著電腦處理工作。
時不時一個工作上的電話打過來,都被陸無祟有條不紊的處理完了。
江淮在敬佩的同時,不免又覺得他實在是過於辛苦。
唐平建已經進去很長時間了。
偶爾有醫生從裡麵出來,麵色看不出來什麼。
等真正把唐平建推出來時,已經快中午了。
醫生問:“誰是病人家屬?”
上次江淮和陸無祟聽見這句話時,還是在陸老夫人搶救時,這聽上去像什麼不太好的宣判,令人聽著忍不住心裡咯噔一下。
陸無祟合上電腦後才道:“我是。”
陸家的醫院很大,不可能每個醫生都認識陸無祟。
所以這個醫生忍不住道:“小夥子心挺大啊,再送晚一點,給你親人準備後事就行了。”
陸無祟皺了皺眉,“什麼病?”
醫生道:“小病一堆,造成他昏厥的就是這些小病,大病也有一個,酒精性肝硬化。”
——陸無祟的瞳孔一縮。
儘管早就有過心理準備,然而,沒想到能確診的這麼快。
江淮的呼吸更是急促了幾分。
他們在這一刻,想到的都是同一個問題。
既然唐平建的肝硬化還是查了出來,那江淮身上的病呢?他上一世可是因為這個病過世的。
看上去好像解決了江淮懷孕的問題。
可萬一他再出現其他的問題呢?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醫生道:“不過好在暫時沒出什麼大事,不是說得了這個病就沒救了,你們先去辦個住院手續,之後我再和你們詳談。”
“好,我去辦手續,”陸無祟整個人的神情都變得有些不對勁,“謝謝。”
醫生道:“應該的。”
在醫生走後,陸無祟就拽住了江淮的手腕,沉聲道:“你上輩子,究竟是得了什麼病過世的,你還記得嗎?”
江淮懵了一下。
他想了片刻,才道:“我、我當時確診的時候已經神誌不清了,這一世也一直在回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陸無祟壓抑著呼吸。
他不想因為這個嚇到江淮,尤其是江淮現在還懷著孕。
他鬆開了江淮的手,克製道:“醫院裡細菌多,你不能待太長時間,等我處理完就回家,你先乖乖地跟著管家回去,乖。”
都這種時候了,江淮知道他應該不會對著唐平建動手了。
於是他點了點頭。
*
病房中,唐平建臉色灰暗,靜靜地躺著看天花板。
醫院裡的天花板有什麼好看的呢?
在陸成秋過世的那一個月裡,他就這麼躺著看了一個月。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隻不過從陸成秋死後,任何好看的東西,在他的眼中都於死物無異。
既然如此,看天花板和看花,也沒什麼區彆。
在陸無祟推門進來時,唐平建的眼珠子才轉了轉。
對著這個兒子,他依舊抱有歉意和愧疚。
但這一切,在得知他好像很快就要死去這件事後,忽然都變得沒什麼意義了,他甚至是有些期盼道:“醫生應該說我活不長了吧?”
陸無祟靜靜地看著他。
他發現,他對於報複唐平建,沒有什麼特彆的想法。
以前他總覺得,好像唐平建死去,他心中對唐平建的恨才能消散,但現在他發現,他的這種想法本身就沒什麼意義。
尤其是唐平建比他還要期盼自己死的情況下。
昨天在換位思考後,甚至是真的已經有著和唐平建麵臨同樣危機的苗頭時,他才發現,原來放到他的身上,他做的真不一定比唐平建更好。
說可笑點,甚至他可能都撐不到得肝硬化。
也是以這樣可笑的方式,他理解了唐平建。
陸無祟坐到了唐平建的床頭上,沉聲道:“距離死還有段距離。”
唐平建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什麼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