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之地,自古以來便對文教極為尊崇。街頭巷尾,黃發垂髫皆能吟誦孔孟之道,熟背《三字經》。
生兒者,滿心盼其科舉入仕,光宗耀祖;育女者,亦望其能嫁與讀書人,借夫婿之榮耀改換門楣。
近年,因聖上鐘情於詩詞,文風大盛,人人皆以能詩善文為榮。
然辯論之風,卻在數年間漸趨式微。直至那日於逐名與蘇婉清當眾立下三日之約、辯論學問之事傳開,引得眾人矚目。諸多原本隻為聆聽毓賢書院講學而來之人,紛紛滯留不去。
此場辯論,非比尋常往昔那些無關痛癢之辯,輸贏皆有深遠影響。
與此同時,一些女子亦敏銳感知到此次辯論的非凡意義。
這幾日,蘇婉清所居小院,不時有女子送來拜帖。令她頗感欣慰的是,其中不乏對她的鼓勵之辭,更有甚者主動請纓,欲為女子群體發聲助力。
蘇婉清心懷感激,逐一認真回信,誠摯邀請她們於辯論當日同赴書院,共襄盛舉,期冀能在這場關乎女子命運與聲譽的較量中,凝聚眾女子之力,爭得一席之地,打破長久以來的偏見與束縛。
終於到了辯論這一日,書院外人潮洶湧,觀者如堵,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卻有一塊地方頗為特殊,被繩索特意隔出一片區域。那裡端坐著十四五名女子,她們皆以輕紗遮麵,僅露出一雙雙或靈動或堅定的眼眸。
圍觀的男子們見此情景,大多搖頭不已,交頭接耳間滿是對女子拋頭露麵的不屑。、
其中一個叫趙剛的男子,滿臉漲得通紅,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一名女子的胳膊,那女子正是他的妹妹趙瑤,隻聽他怒喝道:“你跟我回去!”
趙瑤用力掙脫,決然道:“我不回去!哥,你不要管我!”
周圍人見狀,有人對著趙剛嗤笑道:“你妹妹原來也這麼不安分,竟來湊這熱鬨。”
趙剛頓時氣得麵紅耳赤,轉頭惡狠狠地對那人說:“這是我的家務事,要你管!”
那人卻不依不饒,繼續揶揄:“女子就該守在家裡,來這兒成何體統,你這當哥哥的也不知好好管教。”
趙剛又羞又惱,強行將那人趕走後,轉身對著趙瑤嗬斥:“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做丟人?整日與這些女子廝混,還來這書院,簡直不知廉恥!”
趙瑤眼睛紅腫,卻倔強地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此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學究李夫子也踱步過來,看到這場景,皺著眉頭對趙瑤說道:“姑娘,這辯論之地豈是你們女子該來之處?速速離去,莫要壞了規矩。”
趙瑤微微屈膝行禮,卻不卑不亢地回應:“夫子,女子亦有求知求學之心,為何不能來此聆聽高論?難道孔夫子何時還曾言過女子不能學習不成?”
李夫子被她這一問,竟一時語塞,隻搖了搖頭,“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那群女子見趙瑤受此委屈,皆怒目而視,其中一個脾氣暴躁的女子,名叫林悅,瞬間漲紅了臉,“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大有要與李夫子理論一番的架勢。
卻被身旁一位名叫沈璃的女子迅速拉住,沈璃微微朝她搖了搖頭,林悅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了下去。沈璃輕聲說道:“今日辯論尚未開始,這些人便如此著急要將我們趕走,未免操之過急。這位夫子,且先安心坐下聆聽,說不定往後我們真能常來書院,屆時還得請夫子多多指教呢。”
眾人皆知曉沈璃身份不凡,她乃是青州知州的小女兒。
沈璃一向熱心女子教化之事,在青州自辦了一個“清韻學社”,專門邀請有學識的女子講學論道,還時常組織女子詩詞會、書法交流等活動,在青州城中為女子們開拓了一片難得的求知天地,因此這些女子均以她為馬首是瞻。
這幾日,蘇婉清收到的那些表示想要出戰以及安撫、感激她的信件與拜帖,大多都出自清韻學社的女子。
李夫子聽到沈璃之言,心中雖仍有不滿,但知曉其身份特殊,隻是沉聲道:“此次之事,我定會告知山長,且上報知州大人定奪。”
言罷,他甩了甩衣袖,轉身緩緩離去。
沈璃見此,轉身安慰趙瑤道:“瑤妹,你也不必太過在意。若你當真覺得為難,先行回去也無妨。”
趙瑤卻堅定地搖頭,說道:“不行,姐妹們都在,我不能走。憑什麼女子就不能讀書了?我自小學習便比哥哥強,可家中長輩卻總因我是女子而忽視我的才華,我定要在此證明自己並不比男子差。”
沈璃深知她心中委屈,便對周圍眾人說道:“今日我們前來,是為了給江公子,也就是蘇公子為我們女子仗義執言而助威,是來做他堅實後盾的。大家切莫輕易被人挑撥了情緒,若因一時憤怒而失了分寸,反倒對江公子不利。”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刹那間,身後傳來一陣喧嘩。一隊帶刀護衛疾步奔來,他們身姿矯健,行動有序,所過之處,喧鬨的書生們頓時噤若寒蟬。護衛們迅速分開人群,讓出一條通道,周遭瞬間鴉雀無聲。
此時,一位女子嫋嫋婷婷地走來。她身著一襲淡粉色的綾羅長裙,裙角繡著細膩的銀色花紋,低調卻不失精致。外披一件月白色的薄紗披肩,微風拂過,飄飄若仙。發間僅插著一支羊脂玉簪,溫潤的玉色與她的膚色相互映襯,更顯高貴典雅。
她款步朝著沈璃等人的方向前行,望著麵前的十幾位姑娘,嘴角輕揚,柔聲道:“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眾人趕忙起身相迎。沈璃心中不免有些緊張,來此之前,原以為父親定會反對,未料父親竟未阻攔,還囑咐自己與這位郡主交好。
沈璃知曉父親的盤算,若女子得勝,自己身為其一,父親亦能沾光;若失利,與惠和郡主共經此遭,若得郡主垂青,家族也可獲益;即便兩邊皆空,大不了舍棄自己這個女兒。
總而言之,對他這個青州知州百利而無一害。
但沈璃不在乎,隻要能參與此次盛事,為女子爭些許權益,她便心懷感恩。
因為這是她可能不嫁給王福那個連四書都不知道是什麼的紈絝的唯一機會。
......
快到約定的時間,於逐名昂首闊步走上台去,他站在台上,目光掃視四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朗聲問道:“薑兄,不知薑兄在何處啊?”
他四處張望,台下人頭攢動之處卻不見當日與自己定下約定的書生身影。
刹那間,眾人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議論聲轟然爆發,如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愈發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