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璘近來愈發喜歡說這等生啊死啊之類的話。
我向來無所避諱,葷素不忌,可近來的心境卻依然有了扭轉。聽到這些,心頭總有些刺痛。
“若生在民間,陛下與我隻怕不會認得。哪裡來的成親,哪裡來的相依為命。”我說著,將他的手放到被子裡,掖好被角,“人來世上一遭,性命隻有一條,沒了就沒了,活得越長才越是不虧。陛下的病,我會想辦法,這死不死的話,以後不許再說。”
景璘不以為忤,看著我,少頃,閉上了眼睛。
“阿黛,”他喃喃道,“還是你最在乎朕。隻有你覺得朕還有救。”
他似乎是真的累了,我守在邊上,沒多久,就聽到了他入睡之後綿長的呼吸節律。
這些日子,他一日比一日睡得長。
我知道,他說的那些並非全然是喪氣話。
看著他的睡臉,我的心思仍然紛亂而糾結。
事情一樁一樁,每一樁都足以讓人驚惶得不知所措。但我卻覺得,這其中似乎存在著一個結。隻要將它解開,所有的東西都會厘清,露出裡麵的真相。
我又想起了子燁。
指甲深深的紮在掌心裡,用疼痛提醒自己,當下並非沉溺痛苦的時候。
另一隻手,仍放在小腹上。莫名的,那是當下唯一能讓我安心的地方。每每想到那肚皮之下的生命,我便會生出莫大的勇氣來。
世事當真是又弄人又奇妙。就在不久前,我還在想著如何將它趕走,可如今,它卻成了我最在乎的東西。
我深吸口氣,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
徐鼎的計劃很是順利。不出兩日,他再度秘密來見景璘,說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動手的日子,就定在隔日深夜。
景璘收起了在我麵前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向徐鼎細細詢問,從時辰到各部次序,無一遺漏。
“此事,當下隻有臣與副將王銘知曉。”徐鼎道,“陛下放心,臣麾下將士,皆忠君驍勇,必可為陛下斬除奸佞,保陛下安穩回朝。”
景璘問道:“被趙王扣押的回紇王女等人,不知如何了?”
徐鼎道:“斬殺趙王之後,回紇王女及韓之孝等人都會一並放出,去向如何,由陛下決斷。”
景璘頷首:“卿等有此心,朕躬甚慰。”
徐鼎離開之後,景璘沉吟片刻,問我:“你覺得此事如何?穩妥麼?”
我說:“聽徐將軍所述,已是思慮萬全。徐將軍是個縝密之人,陛下既然將此事交給他,便要相信他才是。”
景璘沒答話,少頃,看著我:“阿黛,無論出了何事,朕都會保護你。”
他總是這樣愛逞強,明明自身難保,卻還要當英雄。
我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那柳葉刺還在裡麵。
不過明日那等你死我活的陣仗,若是遇著個萬一,隻怕這柳葉刺就算大上十倍也抵擋不了刀兵。
“知道了。”我笑了笑,“我會跟著陛下。”
說來,臨近大事,我總是很難睡著。
我會在心裡反反複複琢磨一切細節,並且會想好,如果什麼地方遭了變故,我該如何應對。
可當下,我和景璘都被看押了起來,便是有諸多心思也無施展之處,唯有聽天由命。這種情況,我是極度不喜歡的,但大約是因為想無可想,我竟是睡得很好。
我夢到了母親。
她離開的時候太早,說實話,這些年來,她的音容笑貌,我已經逐漸有些忘卻了。但在這夢裡,一切都很清晰。
我去找她,對她說,我在花園裡發現了一窩小貓,問她我能不能自己養它們。
母親笑了笑,說那樣的話,它們的母親回來了,找不到孩子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