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吃的、穿的、住的,連著咱們的這條命,那都是老鄭家給的,都是因為老鄭家在這世道上立得住腳,咱們才有的。”
“你能看著老鄭家垮掉麼?這垮掉的可不止是老鄭家,還有跟著老鄭家一起享福的咱們家啊。那老鄭家要是完了,咱們家還能像現在這麼好麼?所有的東西都會沒了的。”
“這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誰都跑不了誰。”
“所以啊,你爹就要為老鄭家打仗,還要買一百個力的去給老鄭家打仗。這不是生死的事兒,甚至這都不是做人講不講良心的事兒。而是能不能繼續過好日子的事兒,保不保的住自己好日子的事兒。人都該知恩圖報的,但也更該把眼睛放亮。”
劉老漢說著眼睛瞪向了劉五兒,眼眶裡也是渾濁的淚水直流。
劉五兒狠狠地點著頭,“爹這你就放心。兒子不是孬種,兒子不會給您老人家丟臉,不會給咱們村子丟臉,也不會叫阿福他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戰場上當了逃兵,甚至是被直接處斬,那給家屬帶來的後果和影響之深之大,根本不是一條命的事。
所有的新兵,新兵訓練期間都還沒有結束,便已經一個個都牢牢記住了這一點危害。
如果他們做了逃兵,或是戰場上因為膽怯引發騷亂而被處斬,他們的家人因為他們參軍而取得的所有優渥待遇,不僅都要還回來,還更要被打翻在地,被狠狠地踩上幾腳。
二者就是一個對立麵,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之前的社會地位有多麼優越,一個之後的社會地位就有多麼的不堪。
“五叔說的對。俺們都不是孬種,不會給村子丟臉,也不會給家人丟臉,更不會讓妻兒老小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黃二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天知道他今日回到家中,看到倉房裡那堆得滿滿的糧囤,那心中是多麼的激動。
跟家人的幸福相比,跟子孫後人的將來相比,自己的一條命算甚?
劉老漢笑了笑,眼淚滴打在自己手背上。繼續抱著孫子說道:“阿福啊,你爹要不打仗了,成千上玩的跟你爹一樣的人也都不打仗了,那大明的軍兵,那滿清的韃子,他們就都會殺過來,把咱們的地全都搶走,把咱們的糧食全都搶走。就像之前殺你大伯、三伯,殺你七叔,殺你娘舅一家人一樣,把你爹你娘、把你爺爺奶奶,把你倆妹子全都殺光。就算僥幸活下來,也跟你親娘一樣,活活給餓死了。你說爹還能不打仗嗎?”
阿福的眼淚流的更猛了,他還記得他娘,他娘是為了給他省口吃的,吃了觀音土活活疼死的。
雖然孫子還是個小孩子,但劉老漢卻相信自己孫子能聽得明白自己的話。因為血淋淋的現實他都親眼見過親眼目睹過,經曆過苦難的孩子成熟的快,經曆過苦難的人最明白幸福的珍貴。
“阿福,你爺爺說的對。爹打仗就是為了咱們的家,為了咱們的地,為了讓你們以後不受欺負。為了讓你爺爺你娘,讓你、你妹妹,一直都吃好穿暖,都安安樂……”
“但爹也向你保證,爹一定回來。”
阿福卻把頭一甩,“你們大人就愛騙人。團義他爹就是這麼對他說的,結果……”
噘著嘴的阿福沒有把話說下去,但誰還不知道他口中的‘團義’是誰?
攏共才一百戶的小村落。
但是這一百戶的小村落卻不止隻眼下的這些個兵,不止隻有這些個軍屬,他們都已是這個小村落裡的第二批入伍士兵了。在這裡,那還有三戶軍烈遺屬的。‘團義’家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鄭平吐了一口氣。
作為外來者,他和鄭森明顯沒有插花的可能,但他現在真憋了一肚子的話。偏偏當他和鄭森來到一戶人家休息時,麵對鄭森一個人的時候他想說卻又無從說起。
說什麼呢?
說這些人‘生離死彆’的很可憐嗎?
那如今的中原就有太多的人連可憐的他們都不如了。
還是讓鄭芝龍發話,免除了這個村子的入伍士兵的出征?那也要想想雞籠究竟有多少個鄉鎮多少個村落了。他們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可還在很多村子裡反複上演著呐。
“彆覺得他們很可憐。”鄭森看著胞弟皺巴著的一張臉,嗬嗬笑道:“這個世道裡,人能為自己的親人活著,能用自己的命來為自己的親人贏來安定富足的生活,那是一種幸運。”
“看看大明、李順、大西,多少軍兵的性命不值一錢。包括韃子那裡的綠營兵,那些跟著李率泰一同斃命的人,他們的死又能為自己的親人帶來什麼呢?”
“還記得咱們路過的那處小學堂嗎?”
“早晚有一天這種學堂會遍布鄉鎮村落,讓所有的孩子都能入學。而現在,除非是願意交錢上學的,那學堂內的孩子更多就是軍屬軍烈子弟。父親對他們的照顧之深,是史無前例的。”
鄭平良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