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店門口的娃娃機前,等待著去往櫃台的翠雀歸來,夏涼不自禁地靠近了麵前的玻璃罩,望著其中映射出的,自己麵部的模糊倒影。
對她來說,街機廳是一個十分熟悉,但又頗為陌生的地方。
作為一個曾經在學校中公認的“不良少女”,夏涼以前在自己那些“朋友”影響下,其實也過很多次電器街的街機店。不如說,那些“朋友們”除了偶爾的“打工”以外,最喜歡去的地方之一就是街機廳。
而作為小團體當中至關重要的提款機,夏涼被帶到這裡來的主要用處就是為了結賬。
她們不會征詢夏涼的意見,隻會在需要的時候用通知的口吻告知接下來的行程。每當夏涼為她們付過了錢以後,她們便不會再管其去向,往往是幾個人自顧自地玩耍與談笑,仿佛沒注意到身後還跟了個人。
夏涼知道這是一種刻意的冷落和排斥,但那時的她並不介意這樣。
畢竟,自己根本沒有其他的朋友,這些女生們能夠接納她,願意讓她留在她們身邊,自己其實就已經滿足了。
而就算來到了街機廳中,她的關注重點也不在店中的遊戲上,更不能理解遊戲的樂趣在哪裡,大多時候隻是跟在彆人邊上,禮貌地適時獻上歡呼和鼓掌。
當然,抓娃娃機是例外的。早在那個時候,被朋友們帶到街機廳的夏涼就注意到了店門口的抓娃娃機。它擺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然而人來人往之間,卻並沒有幾個人願意在它的麵前駐足。
明明機器中的娃娃賣相還算可愛,抓一次的花費也隻要兩個遊戲幣,但是這台娃娃機就是莫名地吸引不了顧客。
那時的夏涼覺得,這台娃娃機就好像自己一樣。
而如今,時隔數個月再次來到街機廳,看到了這台依然未變,也不曾被挪動位置的娃娃機,夏涼居然感覺有些恍如隔世。幾個月的時間其實並不算多久,但是那段灰暗的日子已經仿佛一場幻夢。
也就在她盯著眼前的娃娃機時,突然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什麼人拍了一下。
“小……”
下意識以為對方是翠雀,所以她麵上掛起了笑容,向著來人的方向望去,但看清了來人後,表情就僵在了臉上。
因為來者雖是她的熟人,卻並非是料想當中翠雀。而是自己的那些“朋友們”。
——“哈嘍,好久不見啊,小涼。”
其中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開口道:“怎麼突然又一個人跑來這裡了?”
“一個人太久寂寞了嗎?”
跟在其身後的另一名金發少女笑了起來:“聽說你最近開始當什麼乖乖女了?看你這身打扮,好像是真的?”
“不會吧,玩真的嗎?土死了,哈哈哈!”
她談及這個話題,幾個“朋友們”就齊聲笑了起來。仿佛她方才說的真的是個十分有趣的笑話一般,也全然不顧及夏涼本人就在她們的麵前。
被包圍在笑聲之中,夏涼望著麵前這幾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種無言並非是因為對方滿懷惡意的嘲笑,而是她發現,麵對這群女孩們的挑釁,她的內心中居然沒有生出什麼波瀾。
如果硬要說哪一種感覺最為強烈的話,那麼,大概就是“無聊”。
早在當初選擇成為魔法少女那一天,她就已經與這些朋友們切斷聯係。事到如今,這些女生對她來說就如同一群陌生人一般,是否出現在她麵前,都顯得無關緊要。
她並不在意麵前的女生們說了什麼,也不在意她們如何看待自己,更不在意她們到底想乾什麼,所以她隻能感覺到無聊。
與其在這裡陪她們廢話,夏涼反而更關心翠雀什麼時候回來。畢竟,對方去往櫃台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女生們笑夠了,見到夏涼那心不在焉的神色,頓時大感沒趣。
“上次你臨陣脫逃放我們鴿子的事情還沒找伱計較呢!”金發不良少女開口道,“真虧你還敢找過來,阿晴應該跟你說過吧?走了就彆回來了。”
她口中所說的“阿晴”,正是那個站在幾人中間,隱隱地位最高的少女。此刻,她正有些高傲地看著夏涼,什麼話都沒有說。
夏涼抬眼看了看名叫“阿晴”的不良少女,又看了看其他幾人,半晌,麵帶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我在等人,你們能讓一下嗎?”
一句話,頓時讓她麵前的小團體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哈?”不多時,終於有不良少女明白了她說話的意思:“你讓我們讓開?”
“你這是什麼態度?給你臉了?”
不良少女們頓時炸了鍋,言語間紛紛帶上了些許惱意。
“真沒想到,你現在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了。”
伸手攔下身後的不良少女們,示意她們收聲,被稱做“阿晴”的女生挑起眉頭,似乎對於夏涼所說的話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咧開嘴,向前走了兩步:“如果不是來找我們,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來找誰的?”
“我沒有告訴你們的必要吧?”夏涼看似有些為難地偏了偏腦袋,“李雅晴,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纏人了?”
這句話頓時讓她對麵的李雅晴也停頓片刻,然後,嘴角抬得更高:“有趣,簡直跟換了個人一樣,你比以前有意思多了啊。”
“不過無所謂,你既然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那麼就得跟你算一算舊賬了。”
“上次你臨陣脫逃
耽誤了我們不少事,是不是應該談一談補償?比如,作為曾經的朋友,幫我們負擔一下在這裡的開銷?”
說完這些,她麵帶玩味的微笑,等待著夏涼的回話。
而夏涼聞言,則是略微偏開了視線:“我覺得沒什麼好談的。”
“這可——”
——“你們在乾什麼?”
李雅晴正要繼續說什麼,但話語卻被來自身後的聲音打斷。她回頭,便見一個穿著樸素,但外貌頗為顯眼的藍發小女孩站在那裡。
“怎麼回事,哪來的小鬼。”一旁的金發不良少女立刻打算上前趕人,“沒看到我們在談正經事嗎?一邊玩去!”
“先彆著急。”
還沒等她真的走上去,便被一旁的李雅晴攔下:“看這個架勢,這個小孩恐怕就是小涼在等的人?”
不良少女們旋即跟著起哄道:
“夏涼,你什麼時候淪落到跟小學生一起玩了?”
“她是你妹妹?不,你沒有妹妹吧,何況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
“該不會是終於有人家願意領養你了吧?”
“不覺得這小孩跟那個三班的矮子長得有點像嗎?我記得夏涼最近跟那個矮子可是玩得很近呢。”
她們七嘴八舌一通討論,但這一次,夏涼卻是什麼都沒有回應。她隻是有些無奈地看向翠雀,然後有些可憐兮兮地擠了擠眼睛。
翠雀提著手中的筐子,看了看夏涼,又看了看眼前的這群不良少女,頓時明白了夏涼打的是什麼小算盤。
她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
然後,無視了周圍其他七嘴八舌的不良少女,她直接望向了站在中間的李雅晴,提了一下手中裝著“你們想要這個?”
“你有什麼意見嗎?”李雅晴眯著眼睛看向翠雀。
“給你們倒是可以。”
翠雀將抬起的手向後移了移:“但是,這是有條件的。”
“裝模作樣!我憑什麼要跟你談條件?”
旁邊的金發不良少女有些暴躁,見到作為領頭人的李雅晴沒有阻攔,便伸手抓向翠雀手中的筐子,但是手腕伸出後,卻被翠雀牢牢捉住。
金發女嘗試掙脫,但是怎麼用力都無法讓翠雀鬆手,不禁驚呼:“力氣好大……怎麼回事?這個奇怪的小鬼!”
“既然這裡是街機廳,那就以街機項目作為比試吧。”
無視了對方的話語,翠雀抓著金發少女的手腕,目光掃視向李雅晴等一群不良少女:“如果你們贏了的話,我手裡的遊戲幣都可以給你們;但你們輸了的話,你們需要為剛才做的事向夏涼道歉。”
她的話音落下,便見到幾名不良少女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跟阿晴比玩遊戲……哈哈,你認真的?喂,小涼,你難道沒有跟你的小妹妹說過嗎?”
“阿晴,她居然說要跟你比試誒!”
兩名少女紛紛看向李雅晴,笑了起來。
而作為真正的當事人,李雅晴卻始終保持著一副有些高傲的神色,在聽見翠雀的要求後搖了搖頭道:“不夠”
這個回答讓翠雀蹙起了眉頭。
“……我不知道你跟小涼是什麼關係,姑且就當做你是她的妹妹?想要我道歉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往前走了兩步,李雅晴低頭看向翠雀:“如果你們輸了的話,我可是會多索要不少錢。”
翠雀平靜地看著她。
如果說之前的她還有幾分寧事息人的意思,在聽到對方所說的話以後,就已經放棄了這種打算。
她曾經從夏涼口中聽說過這些不良少女與其的過往,也知道她們曾試圖拉夏涼去做一些對這個年紀的女孩並不合適的“打工”,原本對她們就沒有什麼好印象。
眼下,又見到這些不良少女表現出的輕浮態度,自然不會再多做忍讓。
至於對方要求金錢,反而是其次,姑且不提有沒有錢的問題,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輸。
“沒問題。”
於是她頗為乾脆地應下了對方的要求,平靜道:“你來選,比什麼?”
“讓我選?那就比跳舞機好了。”
李雅晴微微揚起嘴角:“向我提出挑戰,我是會讓你後悔的。”
賭注與項目都敲定下來,接下來的比試也就變得順理成章。兩人分彆走上同一台跳舞機,各自投入了硬幣。
街機廳中,跳舞機上的比試往往都是引人注目的,更何況這次比試的對象裡還有個一頭紮眼藍發的小女孩,頓時吸引了周邊不少玩家的注意力。哪怕沒有人刻意去張羅,也迅速有一群圍觀群眾聚了過來。
李雅晴頗為熟練地在菜單上一陣點選,先是設置好了自己的需求,然後對著翠雀示意道:“2p。”而待到翠雀上去進行操作,見其就連正常的操作界麵都不熟悉,她臉上更是露出些許嘲諷之色。
如此,到了選歌的流程,她便一臉自信地選擇了其中最難的一首,難度標識為“等級13”的歌曲。
這首歌一選出來,便是周圍的普通圍觀群眾都發出了一陣驚呼。
“這首曲子啊,至今為止能在店裡做到全連的玩家,算上阿晴可是兩隻手就數的過來。”
人群中的金發不良少女有些揶揄地看向夏涼:“瞧著吧,那個臭小鬼接下來有麻煩了。”
“……是嗎?”
夏涼則是饒有興趣地看著人群中央的跳舞機,麵帶微笑,看不出絲毫緊張的情緒。
“沒聽到嗎?裝什麼呢。”
夏涼那輕描淡寫的態度讓金發女有些惱火:“你這假笑真是一如既往讓人火大,希望等會給錢時你也能這麼乾脆。”
這句話同樣沒能得到回應。夏涼隻是瞥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或者說,她覺得沒必要說什麼。
事實上,此時跳舞機上的翠雀想的東西和她是一樣的。
——不想和這群不懂事的叛逆小孩計較。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確實做得有些過分,而且言語間完全是一副無視夏涼曾經好意的態度,她是絕對不會做這種拋頭露麵的事情的。
不管是用成年人的立場,還是魔法少女的身份去對付這幫不良少女,其實都是一種很掉價,也很無聊的行為。要論她原本的傾向,寧願直接不搭理這些人,遠遠走開。
但這樣的不良小團體,不向她們展現強勢的一麵,她們就會像是煩人的蒼蠅一樣時不時過來打擾你,像是夏涼這樣曾經與她們牽扯很深的人,更是容易成為她們的對象。
遇到問題,有能力處理問題,那便解決問題。這就是翠雀現在的想法。
如此,比試開始了。
從歌曲一開始,不良少女李雅晴就展現出了極高的熟練度。幾乎是看都沒看屏幕上的舞譜,腳步就提前動了起來。
這也是她選擇用這首歌去比試的原因,作為跳舞機上最難的一首曲子,想要完整地將之跳完,正常人是不可能在第一次嘗試時就做到的。
此時跳舞機上所顯示的舞譜,如果讓常人來看,怕是直接就花了眼,連看清楚屏幕上的譜麵都做不到。
也就是說,想要跳好這首曲子,首先要做的就是幾乎背下所有難點的譜麵,然後以自己的記憶為主乾,靠屏幕上的提示把曲子跳完。
在李雅晴看來,自己旁邊的這個小女孩完全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手,貿然嘗試這種曲子,結果隻會是錯誤連連。而隻要輕鬆跳贏這個小女孩,接下來今天的開銷就全部免單,她便又情不自禁地揚起了嘴角。
隻是,隨著曲子逐漸進行下去,一直盯著屏幕的李雅晴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
因為直到曲子過了三分之一,已經經過了不少被公認為難點的部分,她都沒有看到對方的半屏上出現perfect(完美)以外的提示。
懷帶著這樣的疑惑向旁側投去了一部分視線,她震驚地發現,那個小女孩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腳步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一樣,靈巧而迅捷地在舞步板上躍動著。
女孩的短靴與台麵撞擊,發出清脆而連續的聲響,便如馬蹄奔跑聲一樣富有節奏感,除此以外,便是手部的動作也絲毫不差。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對的話,就是她的動作幾乎沒有任何舞蹈的美感——僅僅隻是最機械最高效地去完成譜麵罷了。
可是,她真的第一次跳這個曲子的話,哪怕做到這種程度都已經足夠讓人震驚。
當然,對於翠雀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以魔法少女的反應力和協調性去玩這樣的遊戲,無疑是殺雞用牛刀,大炮打蚊子。倒不如說,有什麼舞譜能讓她反應不過來才叫稀奇。
而隨著樂曲進行到後半,難度進一步飆升,到了李雅晴沒辦法保證全連的部分時,她眼中看到的翠雀卻依然一臉平靜,動作有條不紊。
自己恐怕要輸了,她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深知自己在高潮收尾的部分還有一個不夠穩定的部分,而現在的她沒有經過熱身,狀態並不在巔峰,讓她跳到那一步的話,有極大的可能無法達成全連。
自己可能會無法順利完成這首曲子,但身邊的小女孩卻會初見全連?
一想到這,李雅晴就感覺自己有些無法接受。
在曲子進行到高潮尾聲的時候,她幾次想要放棄自己的完成度,伸出腳去乾擾翠雀的行動。
這個計劃無疑足夠誘人。畢竟在她看來,旁邊這個小女孩正處在一種心無旁騖的狀態,對自己是完全沒有設防的。
那麼,隻要現在的自己——
——“加油!”
有些熟悉的加油聲突然在李雅晴的耳畔響起。
加油聲打斷了她原本的思路,也讓她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以前,那個夏涼還在自己身後當著跟班的日子。
是夏涼?這個完全不合群的家夥又在這樣虛情假意地給自己加油了?
她先是下意識這麼想,旋即意識到並不是這樣,夏涼是在給自己旁邊的小女孩加油。
自己和她已經不是“朋友”了。
不如說,兩個人從來就不是什麼朋友。
李雅晴討厭夏涼,這在這些女孩子們的小圈子裡其實並不是什麼秘密。
這份討厭究竟來源於什麼呢?
是因為夏涼長得比她好看,搶走了原本屬於她的目光嗎?還是因為夏涼總是能夠對什麼事情微笑以對,自己易怒的性格在她麵前顯得格外醜陋呢?又或者是因為夏涼怎樣招惹了自己?
好像都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