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能把這種話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邱雲的拇指在碗壁上摩擦著：“不會感覺很尷尬嗎？”
她對林小璐其人談不上熟悉，但自詡相處大半個月，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應當出錯，林小璐，分明和自己一樣，是個本質上非常不坦誠的家夥。
所以，這句話其實還有沒有說出來的後一半，那就是她認為，如果還是半個月前的林小璐，大概是做不到方才的那番行為的。
“啊，你說這個。”
林小璐了然，接著把手上的粥塞進了嘴裡，目光上挑，顯然是在思索怎麼表達。不多時，重新開口道：“你會覺得跟你媽撒嬌很尷尬嗎？”
“誒？”
邱雲被突然的反問打斷了思路，片刻後，有些猶豫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啊，哦，抱歉。”
林小璐沒花什麼功夫就理解了對方的答案，望向邱雲的神色裡也少了兩分排斥，多了幾分理解。她把手中的勺子放回碗裡，抬起手指：“那你可以做個假設，假設你現在還跟母親
在一起，你是什麼感覺？”
邱雲沉默了。
她沒有對林小璐的“假設”給出進一步的回憶，也不知道是在思考答案，還是沉浸於自己的回憶。
也就在她不作反應的時候，一旁的白靜萱已經三下五除二把手裡的雞蛋吃了下去，手裡捧著碗，嘴巴鼓鼓地小跑進了廚房。
“五雷崩門！”
跑進廚房前，另外兩人還聽見了她那含糊不清的說話聲。
餐桌上頓時隻剩下了兩個人。
沉浸於自身思緒的邱雲並沒有在意白靜萱的行動，她隻是不斷地在腦海中搜尋著自己關於母親的殘存記憶，將那個已經變得有些失真的形象重新在腦海裡拚湊起來，然後，得到了一個自己目前還不算肯定的答案。
她再次開口，想要把這個答案說出來，與林小璐探討一番，可是卻見到林小璐已經豪氣乾雲地抬起了麵前的碗。
然後，在邱雲堪稱驚駭的目光之中，把自己的嘴對到了碗沿上。
天可憐見，為了確保所有晚起的隊員們喝到的也是熱粥，翠雀一直把粥留在高壓鍋裡，架在灶上，隔一段時間便開火回溫一次。換言之，哪怕林小璐來得晚了一點，她碗裡的現在也是能把人燙到吐舌頭的熱粥。
可是現在，就在邱雲的麵前，前一分鐘還在慢慢吹氣小口喝粥的林小璐，直接上嘴了。
然後，在她的注視之下，脖子一鼓一鼓，好似喝涼水一般把碗裡的粥全都灌了下去。
這人瘋了嗎？
邱雲不知道答案，但是林小璐也沒給她深思的機會，把桌子上的雞蛋往睡衣口袋裡一塞，就端著碗火急火燎地衝進了廚房。
“我也來！”
行為之火速，決定之果斷，動機之離譜都讓邱雲歎為觀止。
以至於不久之後，翠雀那“就兩個碗而已，你們兩個擠死了！”的嗔怒聲，都沒能再入她的耳。
而情況為何會演變成如此局麵，若是真要追究，其實還得回到幾天前。
也就是麵對林小璐“能不能把你當做媽媽看待”的提問時，翠雀所給出的答案。
——“我沒有把你當做櫻，我也不可能是櫻，如果你真的想要在我身上尋找她的影子，可能最後的結果隻會是失望。”
這是她的回答。
她不知道林小璐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情提出這樣的要求，雖然對她來說，不管自己是何種身份，女兒更依賴自己一點其實都不算是什麼大問題。
但是，她還是坦白地說出了自己最真實的想法。
麵對林小璐，翠雀這個身份終究隻是一個偽裝，她真實的身份是林昀。而在林昀眼中，能夠清晰地看到過往安雅還在時家中的點點滴滴。
她知道安雅有多麼寵愛女兒，也知道女兒多麼依戀安雅，她很清楚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取代安雅在林小璐心中的位置。
哪怕林小璐現階段表現出了對翠雀這個身份的信賴乃至親昵，甚至林小璐自己都覺得這種感覺出自真心，但翠雀卻有所擔憂，擔憂自己並不能扮演好女兒想要的“母親”這個角色。
更何況，她很明白，翠雀這個身份，終究不是長遠存在的。
未來的某一天，當她坦白了一切，把“翠雀即是林昀”的事實說出來時，自己現在身為翠雀所作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會經曆一輪重新審視。
翠雀自問直到目前為止，除了在隱瞞身份上的事情說了謊以外，她做的大多數事情都可以說是問心無愧的，所以並沒有太多的問題。
但這一次，如果真的從善如流，按照林小璐的意願行事，自己是不是，在一個虛假身份的基礎上，再一次欺騙了她的感情呢？
“我知道。”
而麵對翠雀的坦誠，林小璐也回以完全的誠實：“我依然在懷念我的媽媽，我很清楚你不是她。”
“說出來或許很奇怪，但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翠雀你和媽媽一點都不一樣，但當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有一種和媽媽在一起一樣的心情。”
“雖然不是同一個人，但是在一起的時候卻有同樣的心情，我不管怎麼去思考，也隻有一個答案了。”
“我喜歡你，翠雀。”
“我以前對‘喜歡’這種情感的感覺一直都很模糊，我隻知道我喜歡我媽媽，我沒那麼喜歡我爸爸，我喜歡電視裡的魔法少女，我不喜歡我自己。”
“隻是後來，當我遇到你以後，我覺得我能夠分清楚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每當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流淌；每當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感覺心中變得雀躍；每當一同相處的時候就會變得內心十分平靜；每當對上視線的時候就會希望這一刻更加長久。”
“想要被那個人更多的關注，想要變得對那個人更加重要，想變得親密，想能夠獨占，想要……讓你為我而停留。”
林小璐閉上了眼：“翠雀你以前說過，等我成為獨當一麵的魔法少女以後，就會離開，對吧？”
“我說過，是以你為主導，就算等到退役……”
“如果我說想要‘永遠’呢？”
翠雀再一次沉默了。
虛假的承諾她要多少可以給出多少，但這種事情，在麵對女兒的時候，她無法說謊。
因為不管是翠雀還是林昀，或許終究有一天都會從女兒的生命中離開。
而這
種沉默，也給林小璐帶來了另外一種解讀。
“抱歉……你被嚇到了嗎？”
她微微後退了兩步，讓兩人的距離恢複本初：“很抱歉讓你看到這樣的我……但是，我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對你隱瞞，也對自我欺騙了。”
“我沒法像夏涼那麼聰明，也不像白靜萱那麼聽話，每次看到你和她們相處的時候，我都感覺嫉妒的心情根本不能自已。”
“我也好想跟夏涼一樣，可以理所當然地跟你親密，也想像白靜萱一樣，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自己的喜歡。我想和她們一樣……不，我想比她們更加得寵。”
“但我也真的很害怕自己完全是在自作多情，畢竟翠雀你作為前輩，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如果我這個後輩還是恬不知恥地糾纏，好像真的就太讓人討厭了。”
說到這裡，她抿了抿嘴：“雖然現在的我，好像就已經足夠恬不知恥了。”
“隻是，比起像那樣每天胡思亂想，每天任由嫉妒的情感發散，我覺得還不如好好說出來，把這種想法都告訴你。”
“如果你能同意的話自然是最好，如果你覺得我這樣很煩人，很討厭，那我以後也可以好好擺正自己的位置……”
——“璐璐。”
翠雀的話打斷了林小璐越來越快的語速。
她沒有多說什麼，但僅僅兩個字，就讓思維如同脫軌火車一般的林小璐停下了胡思亂想，愣愣地看向了翠雀。
“櫻一直是這樣喊你的，對吧？”
翠雀歎了口氣，緩緩抬起雙手，然後向兩邊張開：“彆胡思亂想了，來。”
“真的可以嗎？”林小璐定定地道。
“不來我就收手了。”翠雀耷拉著眼瞼。
她話音剛落，便見到林小璐向前兩步，猛地一個熊抱。
力度很大，但也僅僅是以一個十四歲的女生來說很大，對於維持著魔法少女身體的翠雀而言，可以說沒什麼力度。
兩人相擁，也隻是相擁，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因為擁抱便是足以傳遞一切情感的動作。
“我會走，遲早有一天，我會離開。”
良久之後，翠雀開口：“我以前跟你說可以等到你退役，但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麼久。”
“嗯。”林小璐的下巴搭在翠雀的肩膀上，輕聲回應。
“但是，如果那一天，你已經成為可以獨當一麵的魔法少女，那個時候，你可以選擇跟上來，和我一起走。”
翠雀的聲音同樣輕微：“我不會阻攔，也沒有權利阻攔你，因為沒人可以阻止一名獨當一麵的魔法少女。”
“嗯”。林小璐吐氣的聲音重了些許。
“然後，在那之前……”
翠雀微微停頓了一會，似乎是在下定某種決心一般：
——“如果你想的話，不管你覺得我是誰，隨意撒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