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死後兩年才去大慈寺供奉,馮正彬是良心發現嗎?是害怕才對。
他怎麼敢再住在原處?怎麼敢讓自己的新宅子還與姑母有聯係?所以才寧可借錢。
“借的是寶源錢莊的錢,”沈臨毓道,“他之後經手變動的產業,也多是過了寶源的手。”
在此之前,阿薇就聽說過寶源。
翁娘子提過,那出麵買鏢的人給王慶虎的銀票就是寶源的。
下意識地,阿薇問道:“那寶源錢莊和岑太保有關係嗎?”
“餘姑娘腦子活絡,”沈臨毓輕笑了聲,“但很可惜,他們沒有關係。寶源錢莊是老字號,據我所知,在先帝朝早年就已經做大了,岑太保那時無名無姓,他在永慶九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官拜太保,寶源家大業大,他便是眼紅也……”
…。。
沈臨毓說到這裡頓了下。
熱茶氤氳,水汽沁染了眼角,他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多少情緒。
阿薇猜測他或許想到了什麼,但這種靈光皆是一閃而過,她便也不出聲,且叫沈臨毓自己琢磨去,免得她一追問、把靈光問走了,反倒遺憾。
沈臨毓的指腹輕輕劃著盞沿,過了會兒才回神。
他沒有再說寶源錢莊,另起話題問:“餘姑娘先前說,陶大人的長子被人引入歧途,借了子錢家的銀子?”
“說是北城一個姓史的子錢家。”阿薇答道。
沈臨毓道了聲謝。
“謝”字一出,可見今日的消息置換已到尾聲。
最後一點茶水儘了,沈臨毓起身告辭:“今日來得突然,沒有備上禮物,之後再送開張賀禮。”
“王爺客氣。”阿薇送他。
沈臨毓取了收在一旁的鬥篷,搭在胳膊上。
阿薇站在門邊,手指扣在把手上,突然轉身問道:“兩條人命,和陶大人的官帽,對岑太保會有多少影響?”
沈臨毓定定看她,實話實說:“會有一些,但你希望的扳倒他,遠遠不夠。”
這個答案,不算出乎阿薇的意料,但有那麼一瞬,阿薇突然很想問:那為什麼金家倒了?牆倒眾人推,為什麼推不倒岑太保?
可她終究還是理智的。
她一個字都沒有問。
她不能提及金家,不能讓郡王爺看清楚她真正的目的。
再說,巫蠱是大案,連皇太子都不能幸免,罔論三公。
阿薇又轉過身去,拉開了門,道了聲:“王爺慢走。”
沈臨毓下樓。
阿薇沿著走廊往裡,到最裡頭的雅間外站定,推開了門。
陸念正閉目養神。
聽見聲音,她睜開眼皮子看了眼,又閉上了:“回來了啊。”
阿薇剛要回應,就見陸念再一次睜開了眼。
陸念甚至還坐了起來,上下打量了阿薇一番:“他是給了你什麼壞消息嗎?”
阿薇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心情不好,”陸念指出來,“比先前差多了。”
“談的本也不是什麼能叫人高興的事。”阿薇在陸念身邊坐下來。
“話雖如此,”陸念又湊近了些觀察,“看出來了,那位郡王沒說什麼好事,也沒說多壞的事。”
好事該開懷,壞事就生氣。
“我不喜歡不高興,”陸念伸手點了點阿薇的臉頰,“我寧願生氣,阿駿那傻子惹我生氣,我就罵他打他,比我自己不高興強。”
阿薇忍俊不禁。
笑出來了,憋在心頭的那股情緒便散了,就像那片硝煙,風吹過失了蹤影。
“也不是沒有好事,”阿薇歪著身子靠著陸念的肩膀,“先前,王爺查馮正彬的案子,我把禍水往岑太保那處引,他並未表態。
…。。
但今日我再說起來,所有線索與假設都是圍繞著扳倒岑太保來展開的,他卻沒有提出質疑。
想來,他的目的也是岑太保。”
陸念道:“這確實是好事。”
“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反正能借刀就借刀,”阿薇握著陸念的手,“我們辦我們的事,叫岑氏把岑太保拖下水。”
透過窗戶映進來的日光變了方向,鎮撫司官署的書房也漸漸暗了。
穆呈卿推門進來,就見沈臨毓坐在大案後頭擦拭長劍。
一邊走、一邊活動了下肩膀,穆呈卿道:“那姓史的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堆,他說不記得三十年前的事,我就先回來了,讓底下人幫他好好回憶回憶。果然,去一趟就有新差遣。”
沈臨毓睨了他一眼:“餘姑娘沒有差遣我。”
“是,她沒有差遣你,是你主動要乾這些活兒,”穆呈卿上前來,聲音也放低了,“你真覺得岑太保打香積錢的主意?”
沈臨毓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問:“你知道寶源錢莊是誰的產業嗎?”
穆呈卿遲疑了一會,道:“有傳言是安國公府上的。”
這種傳言如風如絮,若不是他們鎮撫司有自己的路子,恐怕也沒有答案。
“安國公和岑太保雖是兒女親家,”穆呈卿搖了搖頭,“國公庶女嫁太保次子,親家是親家,但也沒有那麼親。安國公自己有兒子,他但凡有來錢的營生,肯定緊著兒子,不會叫親家占便宜。
岑太保再得聖眷,安國公也不會把自家的門路讓給他走。
能得定西侯府的銀錢,那是侯府幾十年由岑氏侯夫人打理,事情好辦,但安國公府上,外嫁的庶女如何掏錢?”
“掏不著,所以心癢癢,”沈臨毓一麵仔細擦拭劍身,一麵慢條斯理道,“世襲罔替的國公,和桃李天下的三公,本就不是一條路。
岑太保不年輕了,自家若無新人冒頭,今日三公,明日也是沒落寒門。
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日,豈會甘願就此結束?
為人這般‘上進’,他連定西侯這樣的姻親府上、都要想法子搬銀錢回來,想來馮正彬定是沒少供奉。
到手的銀錢總得有個安置,折騰鋪子田莊,來錢太慢,倒來倒去麻煩得要命。
早三十年就有子錢家的路子,但平日除了賭到山窮水儘或是遇事走投無路的,誰會問子錢家借銀錢?
真正生意好的,不是錢莊,就是香積錢。
尤其是他若見識了寶源錢莊有多紅火,豈會不動心?”
“話是這麼說,”穆呈卿歎道,“京中錢莊各有背景,賺香積錢的大寺也早就順水行舟了,岑太保發跡說久真不算久,哪有地方叫他插手?”
沈臨毓的手指一彈劍身,錚錚之音回蕩。
…。。
他笑了起來:“所以,元敬已經去大慈寺了。”
圓月高懸。
元敬這一趟匆忙,趕在城門關閉前回來。
“小的見了住持,據他所言,大慈寺從未經營香積錢。”
“大慈寺早前香火一般,求姻緣求子嗣輪不到他們那兒,平日清靜,反倒是得了些往生供奉,給先祖們求個安寧。”
“香火少,也就無心做香積錢,也就是兩年前,山洪毀寺,日子一下子難過了。”
“彼時有人尋上來,說是手頭有些銀錢,偏自家本事不多,想與寺裡結緣,他出銀錢,寺裡操辦香積錢,彼此分賬。那時寺廟急於重建,毀了的供奉也要續上,手頭實在太緊了,典座勸住持應下。”
“住持考慮過一陣,但後來京城衙門賑災,亦有不少官員捐銀、信眾資助,他們很快重新起來。難關過了,便也就拒了香積錢的事。”
說到這兒,沈臨毓和穆呈卿都有印象。
山洪不僅毀寺,還毀了山下村落,死了幾十百姓,聖上格外看重。
千步廊左右當時都捐了銀錢,多少不論,是個心意。
“可說了談香積錢的人姓甚名誰?”沈臨毓問。
“說是主家姓黃,”元敬答道,“幾次來跑腿的那人圓臉、蒜頭鼻、嘴巴這邊有顆痣,眼神一般,看東西總眯著。”
穆呈卿倒吸了一口氣,嘀咕道:“怎麼聽著有點熟悉?”
再仔細一想,他一拍桌:“不就是那姓史的混賬嘛!”
玖拾陸提醒您:看完記得收藏【筆趣789】?xiaoshubao.net,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繼續閱讀哦,期待精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