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毓走到近前,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層杏花。?洗淨的花瓣撈起來控了控水,放入邊上的竹簸箕裡。
沒有開門見山,沈臨毓漫不經心地問:“這是做什麼?”
“王爺,”阿薇微微頷首,道,“想試試釀酒。”
“餘姑娘好興致。”沈臨毓道。
“酒肆嘛,”阿薇檢查著花瓣的狀態,“除了吃食好,還得酒好,之前都是各地采買來,今年試試新釀,釀得了拿來賣,釀得不好,我自己喝著玩。”
沈臨毓的視線落在那雙拂過花瓣的手。
纖細、白皙,又因常握廚刀,能看出一些骨節。
沈臨毓不由地又想起來她之前說過的話。
“我會殺雞,不等於我會殺人。”
沈臨毓定了定心神,目光順著那雙手往上,看著手的主人:“依餘姑娘所見,岑睦為什麼會失蹤?”
聞言,阿薇抬眸看向他,神色平靜:“王爺想聽場麵話還是實在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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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應對,沈臨毓不由輕笑了聲:“餘姑娘願意說,我就都想聽。”
“稍等。”
說完這兩個字,阿薇把杏花瓣在簸箕上鋪平,挪到邊上的架子上。
水盆端走,把那石桌清空了,她又去邊上那屋子裡端了茶具茶葉出來。
廚房外的小爐子上燒著熱水,取來就能用。
不多時,茶香四溢。
沈臨毓看著她有條不紊一步步做事,沒有看出來一點心虛和回避,反而是一副要坐下來細說的模樣。
將一盞茶推到沈臨毓麵前,阿薇也坐下來了。
“場麵話是,我不知道。”
沈臨毓的手指落在茶蓋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阿薇解釋道:“王爺清楚,我和岑睦往來隻是為了從他口中挖出一些對岑家不利的事情來,除此之外,我對他彆無興趣,也不了解,更不關心,所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又為什麼會失蹤。”
沈臨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複又問:“那實在話呢?”
“我認為他逃了,或者說躲起來了,”阿薇抿了一口茶,“從他之前處置彭家的事可以看出來,他的性格是遇事就當縮頭烏龜,給他收拾殘局的是岑太保。
酒後吐真言,但他那日其實沒有醉得那麼糊塗,我一問、他敢說那麼多,可見在他看來,彭家出事跟他無關。…。。
他未必不清楚彭家的死很離奇,讀了那麼多年書,他又不是真的一頭草包,他隻要認真思考過就會有答案,他沒有,因為他不去想。
他酒醒後察覺到自己說多了,我騙他‘酒桌上的事酒桌上了’,他信了。
不是他真的信任我,而是逃避,不做最壞的打算。
所以,他沒有把說漏嘴的事告訴岑太保,以至太保在金鑾殿上被王爺打了個措手不及。
如今這麼個局麵,他恐怕是覺得自己早晚會被衙門抓進去,才跑了。
人總是怕死的,留下來必死無疑,潛逃還有一條生路。”
“有理有據,”沈臨毓彎了彎唇,不算是個笑,反倒是透出了幾分無奈來,“在我來看,心存僥幸之人會更依賴他人。
這麼些年,他惹出事來,有他祖父、他姨娘替他收拾擺平,他習慣了,就不會輕易改變這種習慣。”
阿薇恍然大悟一般,讚了一句:“術業有專攻,王爺不愧是鎮撫司指揮使,我就沒有想到這一點。”
沈臨毓把茶蓋掀開了。
餘姑娘這話並無任何陰陽怪氣,恭維得能稱得上認真,但他心裡一點都不痛快。
因為,一個答案纏繞在他的心上——餘姑娘和岑睦的失蹤恐怕脫不了乾係。
就像是他曾經認為的,餘姑娘和馮正彬的死也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馮正彬那案子,還有“出現在大慈寺”、“向僧人指出金夫人兩處忌日差池”這樣的怪異之處,但沈臨毓找不到那條因果。
岑睦這裡倒是有因果。
餘姑娘恨岑家,想要岑家徹底倒下,但他抓不到任何佐證旁證。
隻是一種感覺。
也正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沈臨毓無奈又惆悵。
“既然他必死,又何必……”沈臨毓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有些話說錯了能補救,有些話,想來是不能的。
阿薇一瞬不瞬看著沈臨毓,問:“如果,岑太保斷尾求生呢?
他是最寵岑睦,但在他自己、岑家上下那麼多人和岑睦之間,他會做什麼選擇?
他把岑睦交出去,用岑睦換自己一條命呢?”
直覺告訴他,這就是答案了。
沈臨毓問:“餘姑娘不信鎮撫司能就此扳倒岑太保嗎?”
隻聽語氣,沈臨毓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來,但阿薇注意到,他握著茶盞的那隻手收緊了,手背上青筋顯露,而後又放開,足見情緒起伏。
“不信。”
沈臨毓的眸子在這兩個字裡倏然一凝。
然後,他聽到了阿薇這般說。
“因為決定岑太保生死的不是文武大臣,不是鎮撫司,不是王爺你,而是聖上。”
“聖上會盛怒之下殺親生的兒子,京城血流成河,他也會因各種各樣的緣由放任何人一條生路。”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這個道理,王爺比我更明白,也更有體會。”…。。
沈臨毓啞口無言。
他無法反駁,因為餘姑娘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顧念救駕之功的是永慶帝,猶豫著殺還是不殺的是永慶帝。
鎮撫司上下,他和穆呈卿以及那麼多人,這些時日做的拚的都是在“殺”那一方增加更多的籌子,但最終聖上的骰子扔出殺還是生,他說了不算。
聖心已決時,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更改。
餘姑娘說他更有體會,但這一刻,沈臨毓看著餘姑娘的眼睛,在那雙烏黑明亮又平靜直白的眸子深處,他看到的是刻骨銘心的痛。
仿佛,她也曾被皇恩“拂照”。
“餘姑娘……”沈臨毓斟酌著要說什麼。
“王爺在懷疑我,”阿薇打斷了沈臨毓的話,但這一次,她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情緒,也沒有甩臉色,依舊平靜,“所以,你要把我帶回鎮撫司嗎?沒有證據,隻靠猜測,就要從我嘴巴裡挖出所謂的線索嗎?”
“不會!”沈臨毓答得很快,“不會的。”
聞言,阿薇笑了下:“我知道,王爺不會那麼做的。
馮大人死在大慈寺,你找到了一些疑點,讓我看起來和他的死有些關係,卻也沒有僅僅憑那些疑點就胡亂發揮。
你看重證據。
現在誰也說不準岑睦在哪裡,活著還是死了,但找不到他,鎮撫司才能更有力地扳倒岑太保。”(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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