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是瘋子,”陸念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瘋狂,“你知道我是怎麼瘋的嗎?”
“我母親死的那一天,我就要瘋了。”
“你一定記得很清楚吧?你來探望她,毒害她,當你關心她病體時,你就是那個下毒害她的真凶。”
“你有多嫉妒她,就有多恨她,恨到要毀了她的一切,包括我和阿駿。”
“你最該後悔的是把我嫁去餘家,你不知道餘家內裡什麼樣,那我來告訴你,想在餘家活下來,要麼行屍走肉、要麼發瘋發顛。”
“你若把我遠嫁到一個好人家,長輩寬厚、丈夫體貼、兒女雙全,我過得太平又安寧,就不會回來了。”
“可餘家不是,就像你想給阿駿娶個聽話好拿捏的,卻娶到了桑氏,冥冥之中,就是如此。”
“餘家幾年間陸續都出事了,他們為什麼都死了,因為我殺了他們。”
“毒死的、逼死的,嚇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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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念說得很慢。
語速平靜得不似在說她曾經報仇的經過,隻是阿薇和聞嬤嬤知道,陸念的心千瘡百孔,流血生膿。
好在鬆子瓜子多,陸念手上能剝到東西,不至於把手指又扣出血來。
岑氏已經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
她嘀咕過餘家之事蹊蹺。
怎麼可能短短幾年間,一家上下跟撞了邪一樣接連出事,原來、原來背後藏了這麼一個討命鬼!
桌上,鬆子殼、瓜子殼堆起、像小小的山。
陸念的眼神時明時暗:“我那婆母郭氏,老虔婆和你一個毛病。
腦子有病,夜裡睡不好,夢裡全是胡話,做起夢來全是殺人放火。
她是被我嚇死的,因為她做夢夢到的,和後來發生的事情太像了,她分不清真假,以為自己殺了人、放了火。
她活該!
我那前大嫂是被她折磨死的,續弦來的也半癲不癲的,二嫂麻木不仁。
她該死的。
你也一樣,你也該死的。”
恐懼後知後覺地從岑氏的心底深處冒了出來,她這才意識到,她還是怕死的。
先前的隨波逐流在看到一屋子的變化後就被衝散了,餘下的憤怒和不甘重新支撐起了她,然後在陸念的這些“進攻”中潰不成軍。
殺人,真的能殺出花來。…。。
心狠手辣、膽大至極的陸念一身浴血,再回京城來,她竟然把這麼一個殺癲了的瘋子當小時候那個隻會撒潑的蠻子看!
是她看走了眼!
徹底看走了眼!
陸念親手研磨了莽草,細細的粉末倒入碗中。
阿薇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小瓷罐,裡頭裝著的是鳳髓湯。
陸念挖了一勺,和粉末一起倒水化開。
水溫正好,她在榻子邊的繡墩上坐下來。
聞嬤嬤掰開了岑氏的嘴。
陸念喂一勺、聞嬤嬤逼岑氏咽一口。
岑氏太懂莽草了,知道想白氏那樣積少成多的慢性中毒是什麼樣,也知道陸念下足了藥量這麼一碗下去又是什麼樣。
死到臨頭的恐懼間,眼淚從岑氏渾濁的眼睛裡滾出來,她沒有辦法說話,隻能嗚嗚地哭。
陸念喂完了整整一碗。
突然間,她問:“你覺得我狠嗎?”
岑氏還沒有回答,也回答不了,陸念自己搖了搖頭。
笑容燦然如火燒豔陽,帶著不尋常的灼熱氣息,陸念一字一字道:“我不及你,遠不及你。”
窗外晚霞映天。
莽草之毒來勢洶洶,岑氏在抽搐中口吐白沫。
陸念看著她,微微啟唇,輕輕的曲調從她口中飄出來,是她記憶深處、母親曾哼唱過的兒歌。
時斷時續,不記得哼的是對是錯。
天黑時,岑氏徹底不會動了。
聞嬤嬤探了岑氏的脈搏,確定她咽氣之後,朝阿薇和陸念點了點頭。
阿薇點亮了屋子裡的油燈。
陸念最後再看了岑氏一眼,起身往外頭走。
阿薇陪著陸念一道走。
這裡剩下的留給聞嬤嬤,她會收拾好。
阿薇挽住了陸念的胳膊,柔聲細語地道:“餓嗎?”
陸念應聲:“有一點。”
“想吃什麼?”
“喝粥吧,”陸念想了想,道,“我小時候不舒服了,母親就說喝粥好。”
馬車趕在城門關閉前入城。
春暉園裡,燈火通明。
阿薇去廚房裡熬粥,粥耗工夫,她抽空去看陸念。
陸念躺在正屋那張大躺椅上,呼吸平緩,已是睡著了。
阿薇給她蓋了張毯子。
陸念似是被驚了下,眼睛卻沒有睜開,隻含含糊糊地喊“娘”。
阿薇一下子就懂了。
陸念的夢裡有她的親娘。
那是春光明媚的春暉園,小床被搬到了院子裡,還不到三歲的陸駿坐在裡頭。
白氏拿著撥浪鼓逗他。
那鼓是定西侯親手做的,以前是陸念的玩具,陸念大了幾歲、不喜歡玩了,陸駿的年紀正好,一雙眼睛盯著鼓、咯咯直笑。
陸念折了幾支杏花,她四肢伶俐,學走路就快,跑起來也穩。
嬤嬤們在後頭小心翼翼地護,陸念在前頭舉著花枝跑得滿頭大汗。
“娘,您看!”她獻寶一般把花枝遞過去。
“好漂亮!”白氏誇讚,掏出帕子給她擦汗。…。。
陸駿伸手抓花瓣,直接往嘴裡塞去,急得陸念趕緊攔他。
“不能吃,不能吃!”陸念把那隻軟乎乎的小手從嘴巴裡救出來,“笨弟弟!”
白氏笑個不停,丫鬟嬤嬤們也一塊笑。
她們都還記得陸駿剛出生時、陸念說的“醜,不要;笨,不要”。
小小的孩子,明明是有什麼事兒轉頭就忘的年紀,那句笑話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笑什麼?這般高興?”
定西侯的聲音從院門那兒穿過來。
陸念尋聲看去,見了他,眼睛明亮起來,飛撲著又去獻寶:“娘說漂亮。”
“是,漂亮!”定西侯一把將她撈起來,讓她坐在肩膀上,“花漂亮,阿念也漂亮。”
漂亮的陸念笑得肆意。
她喜歡騎大馬。
花枝像是她手裡的馬鞭,她興高采烈地喊著“駕!”
定西侯由著她高興:“再過兩年,爹爹帶阿念去騎真的馬。”
……
後來,白氏走了,岑氏進府。
定西侯提過幾次,陸念怨他怪他,說什麼也不肯去。
再過很多年,陸念都沒有騎過馬。
良久,陸念睡醒了。
她吃著熱騰騰的粥,擰著的胃慢慢緩和下來。
“我想去騎馬,”她忽然和阿薇道,“過幾日,我們騎馬去吧。”
阿薇會騎馬。
陸念不會。
阿薇沒有說這個掃興,她隻是點頭附和:“好呀!”
阿·大廚·薇:開年大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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