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滿看見終於從城門前出來了的人,眼中閃過了細碎的光。
這人雖是為了見知府特地換的一身服帖冬衣,出門時十分挺拔俊氣,但在夾雪寒風之中再如何挺拔的人也被凍得微顯些狼狽了。
不過秦小滿一點也不介意,隻是歡喜總算是見到了人。
他下意識的迎了兩步上去,正欲要給跑過來的杜衡掃去頭頂上的雪粒子,剛是抬手卻被一把抱住輕推靠向了馬車背後。
杜衡的唇有些涼,嘴裡還有一絲薄酒的味道。
他的兩隻手被杜衡連帶著腰一並抱在了懷裡,力氣也好像比往昔收斂下要大了很多,不容他一點動彈反抗。
隻覺得這人有些急促,又好似很欣喜。
氣息轉喚之間,兩個人被凍得有點發紅的鼻尖碰在一起,一時間也分不清誰更涼誰暖和。
吻很熱烈,隻不過才在冷風之中跑過的杜衡呼吸有些短促,兩人貼在一起很快就喘不上氣了。
“這麼晚了,你怎還在此處?吃了晚飯沒?”
“等了多久了?有沒有凍著?”
秦小滿從馬車裡取出了一塊毯子丟在杜衡身上,聽著人像是天上撒落的雪粒子一樣,噠噠噠就是一連串的詢問。
他倒也不嫌聒噪,答道:“我回家了一趟才過來的,早就吃了夜飯了。不在此處,這麼晚了你怎麼回家去?”
杜衡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暖意,許是天寒飄雪之際,人的內心會更加的渴望關懷。
就像下雨的小時候,學校門口的小朋友會因為爸爸媽媽送了雨傘來而高興的跑過去,沒有家人來接的小朋友也會因為看不到家人而失落。
小朋友的情感脆弱敏感,其實大人何嘗又不是呢。
一樣也會傷春悲秋,也會在寥寥雪夜,在風寒之中希望有一盞燈是為自己而亮。
“你也不怕我今兒不回家去,在這頭白等,都飄雪粒子了,多冷啊。”
杜衡聲音很輕柔,看著裹的像是個肥蟬蛹一樣的哥兒,甩著韁繩不如以往的乾練,微有笨拙卻顯得異常可愛。
他心中溫和的像是一灘水,忍不住便伸手圈住了秦小滿的腰,看似圓滾滾的,一勒便現出了纖細的原型,他將下巴放在了他的肩頭上,語氣之中聽不出一絲埋怨,儘數是繾綣。
秦小滿壓根兒就沒想過杜衡回不回這事兒,好似沒有特彆交代過,潛意識裡就覺得杜衡不可能會不回家。
為此他揣著手,在外頭等著人,就像是杜衡提前跟他說了讓他在這兒等著一樣。
興許這便是兩人心中的默契。
“不回等著城下鑰了,我自就曉得你出不來便自個兒回去了,總不會在這兒守一夜。”
烏漆嘛黑的,一個人在雪夜裡架著馬車回去,杜衡光是想想都會覺得可憐,哪裡真舍得他如此。
他把人抱的更緊了些,心裡喜歡他的不行,卻又說不出那些甜膩膩的話來,隻將臉貼在了秦小滿的側臉上,隻是秦小滿包著的頭巾把兩人的臉頰隔開了一層。
心裡很想親近懷裡的人,嫌頭巾有些礙事,杜衡便把頭巾撩開了一點,一眼卻看見秦小滿有點發紅的耳尖。
他偏頭看向正視著前頭,好似在認真趕馬的人,湊上前低聲問道:“怎麼啦,你也害羞了?”
秦小滿抿了抿唇:“我就不認識你說的這兩個字。”
杜衡看著那原本像薔薇一樣色澤淺淡的唇而今像春日海棠,不免失笑。
未曾再多言語些什麼,卻又在秦小滿的耳朵上啄了一口,這才把自己的臉貼在了秦小滿被捂的有點暖和的側臉上。
秦小滿的臉上看著沒有二兩肉,但貼起來其實跟承意一樣軟乎乎的。
“你這是做什麼,勒得我要喘不過氣了。”
秦小滿覺得杜衡忽然變得很黏人,像是家裡已經長得十分壯碩了的虎子一樣,說了他竟還把攤子一蓋,將兩個人都給裹住了。
“想多抱抱你。”
秦小滿心想哪天夜裡不是抱著睡的,天冷貓兒狗兒的喜歡鑽灶膛往暖和的地方湊,這人也變得矯情起來了,也喜歡紮堆兒團在一起。
不過他倒也不反感這樣勒著,如此就是冬夜裡趕著馬車,他也覺得很安心。
隻是不免有些感慨,想當初有些人可端的高的很,摸一下都能彈開一丈遠,隻道世事無常,而今倒是一點不害臊,能在城門口抱著人就開始啃。
寒風雖盛,如此依偎,倒也不覺得那麼冷了。
過了些日子,知府押著幾車糧食回了州府,縣裡上頭一直緊繃著跟弦兒的人也齊齊鬆了口氣。
落霞縣裡的糧食囤積的雖然不算豐厚,但好歹是有拿的出來的糧,不至於讓知府滿意,但也湊合應付的過去。
這縣裡的知縣也不是個業精於勤、勵精圖治的,否則也不會來了這縣裡好些年也不見得往上升。
縣裡糊糊塗塗的,小事不斷,大事不出,上頭應付著也就過了。
當今許多縣城其實也都是此般態勢,不溫不火。
杜衡聽秦知閆說,也是那秋陽縣實在不成體統,糧食欠收,百姓飯都沒得吃,城裡儘數是討錢要飯的。
知府此番前去巡查氣的要死,過來見著縣裡,兩廂一對比,就是原不滿意落霞縣的,這頭也還看得過去了。
知縣未曾受到上司為難,老爺高興了,小官小吏自也不會受到責難,能踏實等著過個好年。
“外頭又飄雪了!”
過了些日子,杜衡埋頭正在寫夫子布置下的文章,聽到課室裡難得一陣躁動。一抬頭,窗外已是紛紛揚揚的雪花片子鋪天蓋地的來。
今兒早上凍的很,他在來書院的路上見著小水池子上頭結上了一層薄冰,鳥雀站在上頭跳,也不見得裂開。
這才多少時辰,竟是就下起雪來了。
落霞縣裡雪天並不多稀奇,但是鵝毛大雪究竟還是少。
學的暈頭轉向的學生見著外頭的雪景,紛紛也都放下了手頭上的課業,立在窗邊或是出了課室的門觀起雪景來。
更有詩性大發的徑直念起以雪為題的詩來,倒是應景的很。
杜衡就坐在窗邊,占了位置的便宜,坐著也一樣能觀雪。
瞧著雪中一道身影走了過來,他麵上帶笑:“穆師兄回來了?”
穆惕應聲,衝杜衡點了點頭。
外頭雪大,他是打著傘來的。
“幸得是趕回來了,否則雪後難行,怕是更要耽擱路程。”
穆惕前些日子家裡來了信,說是母親病重,他為人孝順,立即同夫子告假了幾日回了錦團府。
穆父是錦團府的同知大人,家宅也在州府上,穆惕是在州府上聽了向夫子的講學,新生敬仰這才特地前來白榕書院讀書的。
杜衡問候了幾句令堂的情況,恰逢午休,兩人便相攜前去用飯。
“聽說我不在的這幾日知府大人來縣裡巡檢了?”
杜衡應了一聲,若是穆惕在縣裡的話,定然也會一同前去相陪。
“你可有前去作陪?”
杜衡笑了笑:“師兄料事如神。”
他簡單說了幾句那日隨行的情形。
穆惕點點頭,又道:“知府大人還留你吃飯了罷。”
杜衡見人篤定的神色,不免驚訝。
穆惕嘴角噙笑,湊上前低聲道:“知府大人為人倒也清正,他重視讀書人,對州府的讀書人課業時有查檢,不過
齊大人有個癖好。”
杜衡挑起眉,這是能聽的?
“他喜好美人,宴上作陪者需得是貌端體正之人。”穆惕笑了笑:“為此我便想定然是留你吃飯了。”
杜衡恍然,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又覺得情理之中,怪不得當日留人不看才學功名,隻餘下了年輕體貌好的讀書人。
那時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倒是也沒多想。而今聽穆惕這麼一說,確也解釋的通作何宴席上知府不愛聽讀書人話多,隻要陪宴,原則是拿來做花瓶,秀色可餐了。
知府是同知的頂頭上司,想來穆惕沒少和知府同桌宴飲過,也難怪他曉得這些私密事。
杜衡微有尷尬,有些說不上來的感受。不過還是拱了拱手,謝了穆惕告知。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京中那些個達官顯貴沉浮於朝中,諸事煩憂,總也有些愛好以做消遣。否則朝中事千頭萬緒,真當是要喘不過氣來了。”
穆惕道:“知府大人問及你是否婚配,想來也是真的賞識於你。齊府側室所生的五小姐正當妙齡,她的母親美貌很得齊大人寵愛,為此婚事上齊大人定也會親自費心。此次巡檢一覽整個州府縣的年輕讀書人,有看得上眼的詢問一二也是常事。”
杜衡了然,不過又微有慶幸,幸好他成親的早。
許對於旁的年輕讀書人來說,得到官員賞識提拔做女婿是求不來的好事,不過對於這般婚事,他不太能恭維。
還是眼下這般實打實的小日子更讓他踏實和歡喜。
趁著年關,杜衡和秦小滿把糧鋪料理出來開了張,一切都挺順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