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辦宴以後,日子逐漸歸於平靜。
雖是鄉試已過,短暫的喜悅慶賀了一番,但開年三月需得參加禮部主持的會試。
此乃重中之重的大考,多少讀書人一生都未有機緣摸到的門檻,放眼天下,真正能參加會考的都是佼佼者。
時間緊湊,大事馬虎不得。
白榕書院裡已有舉子二十餘枚,此次會試皆將赴場。
像是遊豁、穆惕等人三年前便已經下了一回場,如今又預備了三年,這臨門關頭上依然不見輕鬆之色,反倒是如初考一般嚴陣以待。
杜衡明年也是要參加會試的,他沒有一刻能鬆懈的時間,迅速整理起鄉試中舉的心情,又投身於讀書備考之中。
而今生活條件已經有了明顯的改善,再不必是淩晨過半些就摸黑起身趕著來書院讀書,也不必午時去食堂溫熱家裡帶來的飯菜。
現在是兩刻鐘即可抵達書院,午時早早就有家裡的仆役把熱乎的飯菜送到書院門口。
條件變好了,杜衡卻是未改以前讀書養下的習慣,隻是把那些多餘的時間都利用起來讀書。
早時晨讀,前往書院的路上默讀,課室上做文章,晚間鞏固溫習.......
杜衡書案前堆疊的書本,筆記,文抄越堆越高。
小承意每天都扒在書房門口去看看他的爹爹,小爹說爹爹要讀書會考,他不能進去打擾爹爹寫文章的思緒,小崽子都隻能可憐兮兮的在門口邊偷偷的看幾眼。
不單是杜衡,還有一並中舉的秦之楓,皆是比往昔讀書更為刻苦了些。
轉眼進了冬月裡,秦小滿打聽收集了些周圍人辦席麵兒的難處,合計著杜衡先前所說的席麵一條龍是可以辦的,於是便著手料理起生意來。
他新又聘請了個夥計看著紙鋪,杜衡刻苦讀書,他自己也又開始跑起了生意。
一應是選租鋪麵兒,聘請廚子,找木工坊做桌椅板凳,瓷器行采買鍋碗瓢盆......價格的商討,人員的裁定。
這許多的事情瑣碎起來不比杜衡清閒。
秦小滿以前在村裡喜歡駕著犁頭耕地,家裡有鋪麵學著料理生意以後,而今對經營鋪子的興趣不亞於昔年種地。
事情再是繁雜,卻也做的開心。
總之他和杜衡倒是逐漸形成了默契,一個人主要讀書,一個便料理營生。
如此兩人相互扶持,日子倒是過得十分平順。
這日,冬雨淅淅瀝瀝的,寒天落雨不比下雪暖和。
向夫子見著課室裡的學生近來鉚足勁頭讀書,心中雖是欣慰,但是也囑咐眾人不可繃的太緊,屆時學不進不說,反倒是還壞了應考心態。
翌日休沐,下午向夫子講學完畢便提早了一炷香的時間給諸人放學,讓課室裡的學生回去早些休息,養養精神。
天冷杜衡也不打算繼續在冰窖一般的課室裡磋磨著,他搓著手把東西收拾了,又把硯台裡的墨端去水渠旁洗乾淨。
這冬雨倒大不小的,光是寒人。
提著書箱到書院門口時,外頭已經有些來的早的車馬等著接人了,今兒各戶人家的小廝也都配著傘。
書院裡下學的早,杜衡囑咐了家裡不必來接,他喜歡自己走著回去。
有時候會順道拐去籌備的新鋪子裡看上一眼,屆時和秦小滿一同回家。
不過這並不是主要目的,要緊是搬來縣城以後,家裡車馬仆役一應都有,早時坐車到書院門口,午時有人把飯菜送到手上。
他埋著頭讀書,一日也走不了兩步路。
原也是在村裡下地的人,如今連路都不走兩步,骨頭都坐僵了,實在是讓人憋得慌。
為此家裡來接了兩日後,杜衡就不讓人來了。
自己步行回宅子,活動一番夜裡溫書反倒是更精神一些。
隻不過今日天公不作美。
“杜衡,今兒還走回去啊?我捎你?”
聞聲,杜衡抬頭看見是站在馬車前正預備回去的穆惕。
“多謝師兄了,我走回去還賞賞雨。”
穆惕搖了搖頭:“可彆貪涼風寒了,到時候耽擱溫書。”
“你來,我把這傘給你,也省得你再買一把傘了。”
杜衡聽這話巴巴兒跑過去:“多謝師兄。”
“走了啊。”
杜衡朝著馬車揮了揮手:“雨天打滑小心點。”
送走穆惕,杜衡撐著傘落進冬雨之中,合著街市上的油紙傘一同輕輕攢動。
前陣子才打過霜,縣裡的青菜蘿卜賣的很好,霜凍後的瓜果菜更清甜,大壯前兩日也才送了一車的菜蔬來宅子。
今年的冬筍長的少,價格也賣的比往年高些。
杜衡前些日子還囑咐了大壯,讓下回送菜來的時候也帶些冬筍來,到時候燉個雞湯或者是蹄花兒都鮮美。
“不識好歹的東西,給我往死裡打!”
“好心給你一口飯吃,竟是還不知足跟老子叫囂起來,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
杜衡正看著雨天街市的熱鬨,想著昔時和秦小滿一道買菜做些小生意的日子,忽而卻被一陣嘈雜打亂。
他舉頭,瞧見前頭的武館外團了一堆人,不曉得又發生了什麼。
是人都有看熱鬨的習性,杜衡想著這臨靠年關,怕是不是有手腳不乾淨的人想攢點過年錢糧,行偷盜之事。
前些日子在永安街上就有三戶人家失竊,這縣裡跟村裡不同,村子一般是秋收會遭強盜小偷,而縣裡卻是冬時年關之際常有此類事情發生。
賊人還沒抓到,這幾日夜裡巡街的衙差也增派了兩個。
杜衡連忙圍了上去,心頭想著莫非是賊人白日也敢出來行竊了,這是被當街抓住?
他方才上前去,就聽見一陣拳腳相碰發出的悶響。
隻見著七八個精壯的漢子一同在圍打一個衣著破舊的小郎。
杜衡仰著下巴,瞧見那被圍著的男子一身粗布拚接的舊衣,個子算不得高大,許還隻到他的耳朵上頭一些。
雖是有些灰頭土臉的,可從眉眼臉的輪廓中可以看出此人年紀並不算大,甚至還微有一絲青澀。
麵向雖是不大,但眸中的冷靜的剛毅卻又不是少年人會有的,一時間倒是讓人猜測不出他的年紀來。
杜衡想如此幾個漢子圍打,這朝不吃大虧才怪。
他也不明情由,也不好嗬人住手。
然則是武館中□□頭揮上前,卻被破衣男子一把捏住,攀上手臂,徑直一個過肩摔將人重重砸在地上。
緊接著一人被打,兩人受毆,三雙挨揣。
七八個人竟還奈何不住一個,不過片刻間都齜牙咧嘴的都挨了一頓打。
圍觀的老百姓像看雜耍一般竟然還鼓掌喝起彩來:“好!”
“再來一個!”
武館方才還叫囂的厲害的中年男子見狀,往後退了兩步踩到武館的門檻,險些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破衣男子麵不改色,目光淩厲,逼近在武館管事人跟前,伸出手冷聲道:“拿來!”
杜衡來的遲有些看不清形勢,問道身側挽著菜籃子的婦人:“這是發生什麼了?”
婦人不耐的眉頭一緊,偏頭看清杜衡的麵向後,登時又和藹可親起來:“那小郎說是武館欠了他工錢沒給,這朝前來討債的。武館仗著都是練家子想把人家趕走,沒成想卻叫那小郎都給打趴下了
。”
杜衡蹙起眉,武館裡的人一貫是霸道,也是所從營生的原因。
平素操練了人手給縣裡的大戶人家辦事,自是比平頭老百姓都要凶悍。
營生之由能理解,但仗勢欺人便不可苟同了。
“你拿還是不拿!”
杜衡聞聲,見著那小郎竟然扯住武館管事之人的衣領把人拎了起來,凶厲的好似就要一拳頭打再人臉上。
“快來人!把這瘋子扣下,報官去!”
眼見又要起事,杜衡連忙從人群裡擠了進去:“有事便好生說事,拳腳相向也隻能把事情惡化。”
“杜老爺,您來的正好,這有個鬨事的小子。進了衙門您可得給我作證啊!”
杜衡看向那小郎:“你把人放下來,有什麼事儘可一說。我可佐證。”
小郎看了杜衡一眼,雖是未曾答話,卻還是依言把人放了下來。
武館管事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一臉的憋屈相。
“到底怎麼一回事。”
“我在此處做事,他合該給我八吊錢,結賬的時候卻巧言令色隻想給五吊。”
杜衡見著小郎抱著雙臂,麵無表情的說著事情經過。
他不知真假,扭頭看向武館管事的:“你克扣人家工錢了?”
武館管事的偏低著頭,惱道:“這小子做事沒輕沒重的,前些日子去給錢員外看酒肆,有人吃醉了鬨事,他前去扣人的時候把酒肆裡的桌凳踹爛了好幾套。錢員外來我們武館索賠,我還賠了不少錢呢。”
小郎冷聲:“你就說我把鬨事的扣住了沒。”
杜衡大抵是理清了這思路,便是東家不滿前來退人索賠了,武館這頭就把人辭退,結果錢不是原先說的那麼多。
“那你是賠了錢員外多少銀兩?”杜衡詢問道:“可彆誆我,我認得錢員外,一問就曉得。”
武館管事的聞言未答話。
杜衡見狀道:“武館和錢員外也是老交情了,隻是過來退人卻沒真的要錢吧。”
武館管事的嘴一撇,杜衡就是說中了。
“臨近年關原就不好尋差事兒做,這小夥子做錯了事兒你提點訓斥幾句便是,若真覺得他不合適武館的差事兒要將人辭退不要了,你作為東家也是你的權利,但合該把工錢全數結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