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八年,杜衡舉家任職熹平府的第二年。
自任職來,杜衡幾乎過著清閒的養老生活,按時上下衙,餘下許多的時間相夫教子,日子倒是過得愜意。
直到這年從胡商手中意外買到了西洋貨物,他決心以此為突破點對熹江府的農桑進行調整,日子才又再次恢複了繁忙。
這一年的澹策已經十歲了,小子生的劍眉星目,個頭和秦小滿幾乎齊高,倒是不枉打小不挑食,一頓三碗飯的優秀飲食習慣。
澹策比之同等家室的孩子來說,開蒙的比較晚,旁素官宦家的子孫五六歲就請夫子先生的進行開蒙讀書了。
一入書門日子就再不似孩童時的自由快活,終日是起早貪黑的讀書寫字做課業,生活大部分的時間也都泡在了書本課堂上。
杜衡自知當今書生讀書的模式,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辛勞。
兒子就那麼一個,他心疼,為此便容著澹策多自在兩年,一直到了七歲舉家在府上任職時,才把他領去了府學裡開蒙讀書。
雖說澹策正式開蒙的晚,但有個學識淵博的爹,從他會拿筆開始,就抱著他在書房裡學寫字了。
另又還有個好學的哥哥,終日在書房裡泡著,他前去陪同也隻有看書寫字的命。
加之本身聰穎,進府學的時候分明開蒙最晚,但一應的寫畫文章卻是課室之中名列前茅的存在。
如此出類拔萃又家世出挑,澹策在府學裡很快便認識了一堆富家子弟。
原先在家裡未曾開蒙正式讀書的時候,杜衡和秦小滿還擔心小子自由散漫壞了,不想去了書院裡年齡相近的少年齊聚,反倒是更容易結實了人一同耍樂。
課業閒暇之餘,釣魚、騎馬、射箭、蹴鞠、捶丸,每回玩樂的不重樣,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比之以前,竟是未曾去書院前還老實聽話的多。
杜衡覺得男孩兒活潑些也好,終日沉於書本上病氣一般的文弱書生並不是什麼好事,也就沒有太嚴管教。
“小甜糕,小甜糕,快出來!你看我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承意正在府上翠竹林的亭子裡做香囊,前些日子他去了城外,收集了些白芷、菖蒲、佩蘭、薄荷、艾葉等草藥,趁著天氣好放在簸箕裡曬乾了,今兒正好把閒來無事時做的刺繡給取出來,放入曬乾的草藥做成香囊。
亭子裡的石桌上擺滿了雜亂的東西,他正埋著腦袋手工做的起勁兒,就聽見清澈的少年音傳進,旋即便是風風火火的腳步聲。
他放下手頭的活計,抬頭間,方才還聽見聲音在外頭,不過眨眼,一道身影已經到亭子前的鵝暖石小路上了。
“帶什麼了啊?”
承意看著澹策背著手,不免疑惑的偏了偏腦袋。
話音剛落,一隻灰毛的小兔子就落到了懷裡。
乍然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落進懷裡嚇了承意一下,待看清是隻小兔子時又不免眼睛一亮,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小兔子的腦袋。
小灰兔有點怯生,試探著嗅了嗅承意的衣角,像是沒有發覺危險的氣息,然後就乖乖團在他的懷裡不動了。
澹策湊上前:“可不可愛?”
承意點點頭:“哪裡來的?”
澹策單腳跨進了石桌前,挨著承意坐下:“去打獵了,看著有隻小兔子就順手給你捎了回來。”
承意看著澹策臉上還有汗水,抿嘴疊了下眉毛:“你近日下學就跑出去了,總快晚飯了才回家,有時候還不回來吃飯,也不怕爹爹生氣。”
他一頭說著澹策,一頭還是從身上取出了塊帕子,給澹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爹去地方上了,哪裡有功夫同我生氣啊。”
澹策笑眯眯的低下了些腦袋,由著承意給他擦汗水,享受著額外好的待遇。
“這個香囊做的好。”
低著頭的澹策看見桌上的香囊,拾起嗅了嗅:“味道也是我喜歡的。”
說著就順了香囊給係在了自己腰帶上。
“又糟蹋我香囊!”
承意連忙伸手去搶自己的勞動成果,澹策跟狡黠的風一般,一躥就溜開了。
澹策挑眉:“不肯給我,難不成給什麼人準備的?”
“胡說什麼!”承意氣鼓鼓道:“先前做的不都被你拿走了好些,你要那麼多腰帶係的下麼?”
澹策拍了拍腰間的香囊:“我先前放在屋裡的,爹爹看見好看拿走了兩個,小爹過來又覺得好看,黑心全都拿走了一個沒留!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爹不會這些,我總不能不讓他拿吧。”
承意哼哼了一聲,撅著嘴不理會霸道的少年了,不過轉念一想他又同澹策道:“要不然我教你吧,反正爹爹不是也會刺繡嘛,他以前還給你縫過衣服,學這個不丟人。”
“我才不要!”
澹策滿臉拒絕:“這麼細的針隻會紮在我手指上。”
見他拒絕的果斷,承意癟了癟嘴,低頭揉著小兔子。
澹策見狀走了回去,他趴在桌子上看著膚白貌美的承意,微垂下的睫毛濃密而纖長:“我可以學繡花兒,跟著哥哥學,但是哥哥也得跟著我學耍刀,怎麼樣?”
“這也算是互取所長了,怎麼樣?”
承意聽了這話,拍了澹策的嘴巴一下:“誰提的動你那大刀,爹都嫌重,你還要我耍刀,想的美。”
伸手還想好好擰一把臭澹策的耳朵,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咳嗽。
“秦澹策,為父不在府上你沒老實讀書也就算了,又在這兒欺負你哥哥了。”
聽到有些日子沒有聽到了的熟悉聲音,澹策後背不免微微發僵。
“爹爹什麼時候回來的,怎也不早些說一聲,那我今日就去城門口接爹爹了。”
澹策扯出了個燦爛的笑容,回頭看著負手站在鵝暖石小道上的杜衡。
“你終日跑出去玩樂,還會記得你爹啊?”
澹策連忙上前去,站在杜衡背後給他捶了捶肩:“爹爹下地方上辛苦了,澹策日日都掛記著呢。”
“爹爹不在的這些日子,夫子布置的課業我都有用心完成,都整理齊備了放在書房裡,隻待著爹爹查檢。”
“而且我還給爹爹準備了禮物呢。”
杜衡挑起眉毛,糖衣炮彈對於三十幾歲的老父親來說還是十分受用的,他臉色稍稍好了一些。
正欲開口:“秦澹策!我園子裡種的菜是怎麼回事!”
秦小滿氣急敗壞的跑進來,人還沒進園子,聲音便先吼了過來。
老遠見著叉著腰,目露凶光的人跑進來,園子裡的幾人都倒吸了口冷氣。
“你倆誰乾的!我跟你爹走之前園子裡種的小白菜還好好的,出去了半月有餘,回來不見長,反倒是隻餘下菜杆子了!”
承意看著他小爹明顯把懷疑的目光落在了他抱著的小兔子身上,他輕輕抬起了食指,抿著嘴指向了一旁正在討好老父親的澹策。
杜衡見狀立馬變了臉色:“你還把你小爹的菜園子給毀了?又不會燒菜,你折騰菜園子作何!”
“前些日子在山裡抓到了一隻野雞,花羽油亮,又還結實有力。定然是做毽子和養身體的好物,我想著爹爹和小爹去了地方上多有勞累,回來定然得好好補補。”
“就想著把那隻野雞先圈養一陣,等爹爹和小爹回來了再宰,到時候可以給爹爹養身體,又能給哥哥做個好看的毽子。”
“誰想到那野雞一點也不老實,竟然飛出了雞圈,躲進了小爹的菜園子,然後......”
然後他抿起了嘴。
“我這就去給爹爹小爹燉雞!”
旋即澹策便溜了。
“這臭小子!”
承意見著氣哄哄的兩個爹,連忙上去安撫了一通:“爹爹不氣,不氣。回來一路上也累了,回屋歇息吧。”
“還是我們小甜糕可心。”
杜衡揉了揉承意的腦袋。
晚飯桌上,一家人吃了個團圓飯。
燉的雞湯端正了放在了飯桌中央,澹策殷勤的撈了一隻雞腿給了秦小滿,接著又撈起另一隻,然則雞腿快要進杜衡碗裡時,忽而迎風一轉進了承意的碗裡。
也是不好讓老父親空碗,澹策在盆子裡撈了撈,轉而把半個帶著冠子的雞頭孝敬給了杜衡:“就是這張嘴巴啄了小爹的菜,爹爹處置了吧。”
杜衡拍了澹策的腦袋一下,將雞頭夾回了他碗裡:“你自己吃去,臭小子。”
澹策不挑食,夾起雞頭塞到了嘴裡,雞冠老香了:“謝謝爹爹!”
杜衡自己盛了點雞湯喝了兩口,這才說正事:“你們馮叔叔升任了,原本是也要調來熹平府的,然則邊疆有異動,他得領兵去邊疆駐守一陣子。”
“邊疆環境艱苦,不宜帶家眷,為此馮家的家眷會來熹平府,馮叔叔走的急,到時候你們還得過去幫幫忙才是。”
澹策聽說小虎要來熹平府,很是開心,咬著雞頭保證道:“我肯定去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