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是個很冷靜的年輕人。即使不久之前,他才被迫打開了新世界, 還和女鬼玩了一會以生命為代價的追擊戰也一樣。
哭鬨發泄這種無用的情緒都被他擯除了。他輕輕托著被女鬼抓傷後, 簡單處理過的左臂,臉上有些憂色, 補充道:“我們一行總共八個人, 都是大學生。除了我之外, 還有七個在裡麵。三男四女。”他們是出來聯誼的,所以男女對半, 人數很對等。
“這是照片。今天才拍的。”小王要了舒山泉的微言號, 把之前在聚會上拍的照片發了一份過去。
“接下來就拜托你們了。”該做的都做了,他的傷也不能再耽擱。小王沒用救護車, 主動打了滴滴自己去醫院。臨走時還捎上了小天師。
舒山泉低頭看照片。看得出來對方很細心,為了方便舒山泉辨認,發來的都是些清晰的正麵照。能看清臉,還是毫無PS痕跡的那種。
然而因為約會,女孩子全都精心打扮過,就連男生們也個個收拾得人模狗樣。這種情況下, 照片的參考價值實在有限。
畢竟再光鮮亮麗的人,被鬼追一通。再在雜草叢生的廢宅裡逃一波命,甭管最後有沒有落女鬼手裡, 這會他們的樣子,估計也狼狽不堪, 形象比街邊的流浪漢好不到哪裡去。沒準連親媽來了都認不出, 更何況是他這麼個陌生人。
好在這是今天的照片, 沒法認臉,不過應該能憑衣服認人。前提是,那個女鬼不喜歡玩換裝遊戲。舒山泉曾經就碰見過一起這樣的事。惡鬼換上了受害人的衣服假裝被解救,然後在靠近他的時候,暴起傷人。
要不是那惡鬼修為不夠,控製不好身上四溢的鬼氣,當時舒山泉經驗尚淺,沒準就讓它得逞了。
好在同樣的錯誤,他從來不會犯兩次。衣服隻是作參考,人和鬼到底還是不同的,仔細看,總能分辨得出來。
“需要幫手嗎?”眼見舒山泉抬腿就要往裡麵走,特殊部門的現場負責人忍不住把人叫住,緊張地問道。
他心裡慌得很。
倒不是不相信舒山泉的實力,而是七個大活人被困在裡麵,想把人救出來,難度確實大。一手拉一個,舒山泉也就兩隻手。
如果是和女鬼單打獨鬥,哪怕女鬼的實力再高一點,舒山泉也穩贏。這點負責人從不懷疑。畢竟舒山泉的戰績擺在那,十分令人信服。但耐不住,女鬼手裡有人質啊。還不止一個人質。舒山泉是進去救人的,他行動的時候,難免會心有顧忌。一顧忌,實力就受影響。
“好歹帶幾個幫手,幫忙解救人質。救一個,就讓他們送一個出來,免得再落女鬼手裡。”負責人越說,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你能請來守拙道長或者慧行大師?其他實力和他們差不多也行。彆差太遠。”
負責人臉皮抽動了一下,舒山泉說得倒輕巧,守拙道長和慧行大師,就已經是L市的頂尖力量了。雖然各有不擅長的地方,但是這倆一直是高武力值的代表人物。具體有多高呢?放眼全國乃至全世界的那種高。
就是比他們次一點的,L市也根本沒幾個。這會又都脫不開身,想請過來,哪那麼容易。總不能要求對方放下手頭的事。這邊是幾條人命沒錯,但是他們那邊,很可能是更多人的安危。
兩頭都耽誤不起。
偏偏這些話在心裡轉了一圈,負責人絕望地發現,舒山泉還真有說這話的資格和本事。誰讓他是舒山泉,是東西道人唯一的親傳弟子。
東西道人生前,就是所有天師仰視的存在。習武之人,強者為尊,天師自然也一樣。實力強,修為高,地位也就高。這也是為什麼東西道人明明有一張到處亂噴毒液的嘴,卻偏偏能穩當當地活到壽終的最大原因。
沒人打得過他啊。
這還能怎麼辦?隻能低頭,老老實實低頭被噴唄。
更何況除了嘴毒,東西道人這個人可以說是毫無缺點。
他一生救人無數,即使走了,也給舒山泉留下了許多遺澤。但光有這些是不夠的。強者為尊,舒山泉之所以年紀輕輕就能和慧行等人平起平坐,哪怕是胡須一大把的守拙,見到他時都要口稱小友。
這其中固然有守拙道長不看重年齡大小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是,舒山泉憑自己的實力,獲得了他人的尊重。要不然怎麼不見守拙對著其他年輕人喊小友?
君不見多少小天師能被守拙道長記住名字,私底下都能高興瘋了。
能和大佬混在一起的,當然也是大佬。
負責人咽了咽口水,艱難地說道:“能不打擾他們,還是不打擾比較好。”
說著,他覷了眼舒山泉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我們可以請一些出了師,或者已經大成的天師過來幫忙。”隻是打打下手,幫著護送人出來。有舒山泉在前頭擋著女鬼的話,這樣的任務,他們應該能完成。
聽到這話,舒山泉差點氣笑了。修為大成的還好,請那些才出師的弟子,是請他們來白白送命嗎?還是嫌女鬼手裡的人質不夠多,再送幾個過去?
剛剛那小天師能全身而退,那是人小天師基本功紮實,運道好,兩者相加的結果。
真以為誰都有人小天師的能力和運氣?
遲遲沒等到舒山泉的回答,這下,負責人也意識到不對了。沒敢再說什麼,負責人目送舒山泉一個人進去,忍不住掏出手帕紙擦了擦汗。
能被派來負責這件事,負責人也不是個白癡。冷靜下來後,再想想自己剛剛提的那些建議,負責人歎了口氣。難怪舒山泉那個態度。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病急亂投醫有什麼用。
隻能盼著舒山泉能安全地把人救出來。負責人憂心忡忡地盯著緊閉的兩扇大門。
舒山泉一進去,身上的宅子大門,就自己鎖上了。這樣的場景簡直就鬼片裡常出現的情節,換做一個普通人,這會就算沒被嚇哭,心裡估計也毛毛的。但這對天師沒用。
進門後,舒山泉才想先找找人,一道紅綾就飛了過來,直擊麵門。舒山泉側頭避開,伸手一把抓住紅綾。他手上用了幾分力,想把另一頭的東西就這麼拽出來。
然而不僅沒把對方拽出來,‘嘶’一聲,紅綾直接斷開。最後還留在舒山泉手裡的,就隻有一小截紅布,剩下的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舒山泉又往前走了兩步,一根金簪猶如箭矢一般,對著他的胸口刺來。金簪速度極快,快到讓人難以反應。舒山泉不慌不懼,他伸手一招,庭院裡栽種的那株老樹,麵向舒山泉那邊的枝條,最粗的那根,一下子就不受控製地伸到了舒山泉麵前,為他擋下了這一箭。
金簪牢牢地紮在木頭上,又不甘心地往裡鑽了鑽,企圖穿透木頭命中目標。然而它並沒有成功。明明隻是一根普通的枝丫而已,以金簪飛來的力量,彆說是鑽透,就是把枝丫打碎,變成木塊甚至木屑,女鬼也不意外。
讓她意外的是,金簪居然沒能奈何得了木頭。
隱在暗處的女鬼皺了皺眉,眼裡的瘋意更濃。既然金簪沒有用,乾脆就召回來吧。
在她的控製下,金簪簪頭上做工華美的鳳尾顫了顫,卻並沒有飛回來。就好像被那塊木頭,死死地咬住了一樣。
“又是個討人厭的牛鼻子。你是剛剛那個小牛鼻子的師兄?你師弟之前可沒從妾身這裡討到好,你若是來給他報仇的,妾身勸你還是早點離開得好。免得仇報不了,再把自己給陷在這裡。到時候你那小師弟,還不哭暈了。”
女鬼嬌聲說道,說完就是一串大笑。看起來既理智,又瘋癲。
“罷了,你既然不走,那就彆走了。給臉不要臉,妾身又何必手下留情。”
說是這麼說,但是女鬼還是沒動手。舒山泉明白,她這是在忌憚。
看來還沒瘋到極點,雖然把他和之前的那個小天師,誤認為是同門。不過看這樣子,應該還有點理智在。
舒山泉不僅沒出去,反而還往裡麵又走了一段路,眼看著就要穿過庭院了,女鬼終於再也忍不住,飛身出來。紅色嫁衣如火,像一朵火雲一樣,飄落在舒山泉麵前。
女鬼頭上戴了一頂鳳冠,鳳冠上的珍珠流蘇垂了下來,影影綽綽,讓人看不清她的臉。隻覺得這應當是個極好看的美人,而且出身富裕,或者要嫁的對象出手大方。如若不然,這嫁衣鳳冠沒辦法這麼奢華精致。
尤其是,以舒山泉的眼力,一下子就看出來這是真貨。嫁衣絕對是手工一點一點縫製出來的,靈動細膩,非機繡可比。上麵的刺繡,也一定出自有名的大家。鳳冠的工藝就不說了,單單是上麵鑲嵌著的各色寶石,和流蘇上一顆顆圓潤、大小勻稱的珍珠,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湊得齊的。
這應該是個古代的貴女。現代人結婚,雖然近幾年穿中式禮服的多了,但一般都是秀禾服,很少能看到這樣的嫁衣鳳冠。而且普通人結婚都是網上買的衣服首飾,一件頂多幾百上千。珍珠也就算了,怎麼可能上真寶石。尤其是上麵還有鴿血紅。
即使是有錢人,也沒辦法擁有這一套結婚禮服。畢竟鳳冠上,有的工藝已經失傳了。
女鬼鳳冠上的流蘇斷裂開來,珍珠滾落,卻沒有落到地上,反而如暗器一般,全都打向了舒山泉。
有點像暴雨梨花,可惜不是針,不然更像。
“太阿將倒持,反客即為主。”舒山泉不躲不避,就在女鬼以為他嚇傻的時候,突然聽到了這麼一句話。
不好。
女鬼往後一飄,就想躲進房子裡。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她打出去的那些珍珠,這會真就像太阿倒持了一般,叫她自己反受其害。
按理說,自己能用嫁衣鳳冠做武器,是因為她死的時候,身上就穿戴著這些。死前一口心頭血噴在了上麵,又受到她死時的不甘怨氣感染,這兩樣東西才能為她所用。就跟法寶認主似的。但對麵的臭道士,又是怎麼做到的?
剛剛好像,對方還控製院子裡的樹木擋下了自己的金簪。珍珠聽他的,樹木也聽他的,難不成這男人還能馭使萬物?
就算能,有主的東西,為什麼還會被他操控,反過來攻擊自己的主人?就憑他念的那兩句話?
珍珠像一個個小冰雹一樣,往女鬼身上砸了過去。女鬼沒工夫多想,她左支右絀,被自己的珍珠折騰得夠嗆,嫁衣都被穿了好些個洞出來。
舒山泉並沒有乘勝追擊,先救人後製敵。他一直記得他是進來乾什麼的。院子裡的草很高,除了兩人打鬥留下的痕跡之外,還有不少草倒伏著,像是被人踩踏過。這應該是那些學生留下來的。就是草倒得毫無規律,看不出來他們往哪跑了。
不過最大的可能是,跑歸跑,卻沒跑得過女鬼。舒山泉隱晦地看了一眼女鬼的袖子,懷疑對方是不是把人困在那裡麵。
這有點兒像袖裡乾坤。不過沒那麼高端,應該就隻能困人。
該怎麼把人弄出來?
舒山泉正琢磨著,女鬼氣恨地發現,那些被打回來的珍珠,威力居然比在她手裡的時候還大。
再這樣下去,不止是嫁衣穿洞,自己身上也非得被那些珍珠打穿不可。
這麼想著,女鬼袍袖一展,身前就出現了一個人肉盾牌。她單手掐住盾牌的脖子,塗著丹蔻的指甲就像是吸飽了人血一樣鮮豔。尖尖的指甲抵在脆弱的脖子上,威脅之意一目了然。
起碼被抓住的那個男生就感覺,指甲隨時會穿透他的脖頸,擰掉他的腦袋,徹底地結束他的小命。
男生嚇得連抖都不敢抖,生怕自個撞上女鬼的指甲,也擔心女鬼誤會他想要逃跑,給他來一個狠的,殺雞儆猴。
“救我!”男生求救道。聲音微弱。他都不敢大聲說話。事實上,他也沒辦法大聲。脖子被鬼緊緊地掐著,能發出個氣音來,都已經女鬼想讓他開口,給舒山泉施加壓力,故意放水了。
女鬼挑釁地看向舒山泉,你倒是繼續啊。隻要繼續,在她受傷之前,先死的絕對是這個男人。
之前的那個小道士,自身難保的時候都要救個人出去。爛好心這種事往往都是一脈相承的。師弟這樣,女鬼不覺得師兄會是例外。
更何況就算對方辣手無情也沒事,反正就隻是試一試。不行再想彆的辦法唄。反正她又不吃虧。
女鬼有恃無恐。
舒山泉也確實停了下來,沒他操控,珍珠劈裡啪啦地全都砸到了地上。看來人真的是在袖子裡。
舒山泉雖然停手了,但男生眼裡的驚恐卻有增無減。沒見過豬肉他也見過豬跑。電視上多的是匪徒利用人質威脅警察放下武器,借機除掉警察之後,再把人質殺了的事。他覺得現在就是這種情況。
之前下意識求救也就算了,現在,與其讓大師受製於女鬼,最終全軍覆沒。男生隻覺得自己兩腿發軟,要不是脖子被女鬼提著,他這會早癱在地上了。然而即使這樣,男生依舊在內心裡下了決斷。
男生閉上眼,整個人瑟瑟發抖,說話卻很流暢。說話的聲音也比之前大了些,有些不管不顧的樣子:“大師不用管我,救人要緊。反正我是個孤兒,死了——”死了也沒親人傷心。
不像是他同學,家庭和睦,家中都有父母雙親,爺奶長輩。他們但凡隨意死一個,一個家庭就毀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即使他無父無母,也知道這是何等錐心刺骨之痛。
反正他孤家寡人一個,真要死,不如他死。
沒準還能賺點紙錢香火。到時候他那些同學肯定大把大把地給他燒,結婚生子後還會讓下一輩也給他燒。豪車彆墅,那他死後在地府的日子豈不是美滋滋。
掐指算算,少說也能滋潤幾十年呢!
男生苦中作樂地想道。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聽著他話音不對,女鬼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一緊,徹底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利。
讓人閉嘴以後,被這麼一個原本沒被她看在眼裡的螻蟻反將一軍,女鬼怒極。她直接下了狠手,掐得男生張大了嘴,兩眼翻白。那樣子,竟是想把人就此解決。
也不知道大師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沒有。
他大概是要死了,希望其他人能平安。
女鬼是鬼,他死了也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