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秦會之想不通,就連整日陪伴在慶帝身旁的黃瑾都想不通。
黃瑾自認算是最了解陛下之人。
在他看來,慶帝完全就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政治機器,像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類的仙佛。
唯有麵對眾皇子時,才會流露出些許凡人的感情。
但隨著皇子們長大,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和野望,這種感情也逐漸消失了。
當初六皇子殿下一頭撞在柱子上,禦醫宣判其死訊時,陛下可稱不上多麼哀傷。
這是黃瑾這幾個月來,第一次看到陛下臉上流露出情緒。
怕自己盯著看太長時間,惹那位帝皇不滿,秦會之和黃瑾紛紛收起餘光。
秦會之繼續翻看手中的和書。
與其說是和書,不如說是降表。
耶律大賀用詞之謹慎,態度之卑微,讓秦會之這個禮部侍郎都打開眼界。
比之前被奉王暴揍一頓的高麗國王,還要放低身位,就差跪地上唱征服了。
翻看著那和書,秦會之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頓時一亮。
而此時,慶帝手中那張家書,已經剩下最後一段了。
慶帝拿起手邊的茶杯,將涼茶一飲而儘。
不知怎麼的,心中有些失落,覺得意猶未儘。
但他很快就調整好了狀態,向最後一段看去:
【父皇日理萬機,國事繁忙,但兒臣還是希望,父皇能在百忙之中注意休息,強身健體,以保重龍體。
雖然兒臣身在奉國,但心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父皇。
兒臣時常夢回京城,夢到與父皇一同牽鷹駕犬,逐兔於獵場。
兒臣知道,這些都是兒時的記憶,但它們卻是兒臣心中最寶貴的財富。
隻希望,有朝一日,兒臣能夠再次回到京城,與父皇團聚,共享天倫之樂。
兒臣在此,再次叩首,願父皇安康,大慶繁榮昌盛。
兒臣李徹,再拜。】
“呼——”
慶帝麵色複雜地放下了手中書信。
父子一同狩獵嗎?好像是有這回事。
那時候李徹的母妃還沒有去世,且頗受恩寵。
李徹也年齡尚小,生得粉雕玉琢,像是一個乖巧的女孩子。
那時候的自己剛剛一統天下登基,尚且沒有被權力束縛。
父子二人曾同騎一馬,在皇家獵場逐兔,一路歡聲笑語,享天倫之樂。
這段記憶連慶帝自己都模糊了,沒想到,當時不過幾歲的老六,竟然還記得。
想起那段塵封的記憶,腦海中突然又閃過一道畫麵:
“若有來世,寧做田舍郎,也不願再為帝王之子!”
李徹眼眶通紅,用儘全身的力氣起跑,將頭狠狠地撞向那堅硬的朱色支柱。
慶帝突然心底一痛。
那時候的老六,應該真的很絕望吧,對我這個父親應該也很失望吧。
他靠在座位上,閉上眼睛,像是一座無生氣的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秦會之和黃瑾兩人不敢打擾,腿都站麻了。
慶帝才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再次恢複到毫無感情的狀態。
“看完了?”
秦會之身體一顫,連忙回道:“稟陛下,臣看完了。”
“說說吧,有何感想?”
秦會之不假思索道:
“奉王武運昌隆,壯我國威,此乃天降聖王於我大慶,臣為陛下賀,為大慶賀,為奉王殿下賀!”
秦會之很清楚,當今朝堂的一切權力都來自於皇帝,迎合陛下才是升官之道。
所以當他彈劾李徹被降職之後,便沒再給李徹下過絆子。
因為他知道,陛下還是偏袒藩王們的。
既然如此,李徹又立下了赫赫戰功,自己多拍馬屁肯定沒錯。
沒想到的是,慶帝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朕問你的是,對耶律大賀的話,有何感想?”
秦會之微微一愣,陛下的態度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樣啊。
耶律大賀在和書中一共就表達了三個觀點:
一是表達委屈。
您大慶皇帝為什麼要讓你兒子打我啊,當年您自己都沒打過我,咋還派個小輩來打我?
二是展示驚恐。
陛下您的兒子太猛了,黑火藥太厲害了,區區四萬人打得十四萬契丹狼騎倉皇逃竄。
但是,您兒子這麼厲害,都快要超過您了,您知道嗎?
三是祈求原諒。
我們契丹服了,彆再讓您兒子打我們了。
而且您兒子越來越猛,等我們被他打趴下來了,您還能管得住他嗎?
雖然一直在搖尾乞憐,但其實句句包藏禍心,一直在挑撥離間。
秦會之是聰明人,自然也看出了耶律大賀的意圖。
難道耶律大賀的話,真讓陛下對奉王起了猜疑之心?
那可太好了!這奉王對世家可不算友好,搞垮他對自己和家族有大好處!
想到這裡,秦會之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契丹先犯奉國疆土,有錯在先,奉王師出有名,合情合理。”
“但是,契丹畢竟和陛下有過交好之約,這些年也未曾犯境。
奉王殿下若是不依不饒,難免會影響兩國邦交,讓其他鄰國對我大慶感到恐懼。況且......”
秦會之謹慎地抬頭看了慶帝一眼,見對方麵色不改,隻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況且,奉王殿下的武德是否有些過於充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