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記事開始,老薑頭就告訴過他了,老薑頭是他親舅舅,薑老太是他的舅母。他是老薑頭親姐姐的兒子。
當年,他親爹冒險去老虎澗采藥,不小心滑倒,沒能在天黑之前走出老虎澗,被夜裡出來覓食的老虎吃得隻剩下了半個身子。
他娘懷著八個多月的他,非要親自去給他爹收屍,結果看到那個血腥場麵被嚇到,早產生下他之後,直接跟他爹去了。
他舅舅未經舅母同意,將他帶回家當兒子一樣收養著。
舅母每次對他不滿,都會指著舅舅的鼻子大罵舅舅自作主張……
為了不讓舅舅為難,薑二牛從小就很懂事,家裡的重活累活不用人說,自己就去乾了。
無論他有多麼的想念書,他都壓抑著自己,從來沒有開口向舅舅和舅母提過,就怕加重他們的負擔。
因為舅舅說過了,家裡供了大哥和三弟兩個書袋子,已經把家底掏空了,實在負擔不起了……
農忙的時候,他把自己當牲口用,農閒的時候,他就出去找零活兒乾。
乾完零活兒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把賺來的銀錢全部上交給舅舅和舅母……
但不管他多“懂事”,舅母仍舊還是不滿意,逮著機會就要罵他一頓。
他是個單身漢時,就隻罵他一人。
後來他成了家,有了媳婦兒和閨女了,舅母就罵他們這一家三口……
“行了,你少說兩句!”
薑二牛豎著耳朵聽了聽,這是舅舅嗬斥舅母的聲音。
雖然自他受傷後,舅舅沒有哭過一聲,但舅舅疼他的心不是假的。
尋常時候,舅舅哪兒敢嗬斥舅母啊?他肯定是替自己著急難過了。
薑二牛剛剛這麼一想,就聽到了老薑頭接下來的話,令他難以置信的話。
“行了,你少說兩句——我去推個板車,咱們把二牛扔到老虎澗去吧。
棟梁下個月就要去考童生了,二牛這個時候死在家裡,怪不吉利的。
把他丟到老虎澗去,就丟在他親娘死的那個地方。
讓他跟他親娘在同一個地方喂野獸,說不定還能讓他和他親娘在地下團聚。
最重要的是,這樣,咱們能省下一筆安葬費。”
薑二牛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一向疼惜他的舅舅,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親娘的屍骨不是一直葬在杏林村後山嗎?怎麼又變成在老虎澗喂了野獸了?
還有,他這還沒咽氣呢,舅舅就想拋棄他的“屍體”了,就為省一筆安葬費?
薑二牛心裡一酸。
舍不得拿十兩銀子出來給他買人參吊命他能理解,畢竟大夫說了,就算買了人參他也不一定能醒。
可一口薄皮棺材才八百錢,口口聲聲說著疼他憐他的舅舅,居然連八百錢也舍不得花在他身上。
這二十多年,他給老薑家掙的,又何止八百錢。彆的不說,單老薑家那二十八畝水田,就是他們二房這一家三口伺弄的,老薑家其他人根本沒沾過手。
薑二牛眼睛睜不開,口又不能言,想動一動手指都不能夠。隻能在林秀秀的哭聲中,被老薑頭和薑老太抬著扔上了板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