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請我進入你的偉大建築中坐坐?那裡應該能為我騰出一個房間,不至於讓我在寒風中繼續受凍吧?基因原體大人?”
“……哼……”
哪怕是以佩圖拉博的頭腦,也愣了一個最短暫的瞬間,來理解凱莉芬妮的話語,基因原體的麵容似乎有了一絲扭曲,他輕哼出聲,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
最終,佩圖拉博轉過身來,走在了凱莉芬妮的前麵,基因原體的漆黑麵容在鋼鐵勇士之中嚇出了一條道路,一路通向了那座隻會被使用一次的宏偉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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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圖拉博一路沒有停留,沒有猶豫,也沒有再說一句話,他操控著電梯,將自己和凱莉芬妮同時送到了殿堂的最高峰:低矮的灰色雲層盤踞在他們的腳下,醞釀著悶聲的雷暴,一同傳來的,還有鋼鐵勇士們在底下樓層裝修的聲音。
佩圖拉博走到了陽台上,他等了一會兒,直到凱莉芬妮也緩步地走了過來,他能聽到她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欄杆:這很正常,畢竟這裡距離地麵數百米,足以喚醒凡人心中的任何恐懼。
但克服了恐懼之後,放眼望去卻儘是壯麗的景色:巍峨的山脈與廣袤的荒漠宛如神明的玩笑,大大小小的螺旋斑紋組成了獨一無二的奇特風景,而點綴在其中的鋼鐵勇士們成群結隊,就像是遠古時代那致命的納米蜂群。
眼前的一幕,甚至讓佩圖拉博想起了一些回憶:他想起了在奧林匹亞,他與凱莉芬妮所相處的一個片段,那個時候,她還是那個無暇的精靈,與他一同站在洛克斯宮廷的陽台上,俯瞰著廣袤無垠的斯特拉托伊提斯平原,還有那些被他親手打造的戰爭機械,那個時候,他們總是相談甚歡,可以肆意談論遠古的傳說與新銳的科技,在那些戰爭機器所需要的碳氫化合物的蒸汽之中,他們可以暢想未來,暢想奧林匹亞統一後的盛景。
那是……多久之前了?
三十三年?還是三十四年?
他竟有些記不清楚了。
基因原體感慨著,隨後,他便聽到了來自於身邊的一聲歎息,那歎息來自於凱莉芬妮,是她戰勝了高度之後,對於眼前景象那不由自主地讚歎與臣服。
直到這時,佩圖拉博才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頓了頓,思考了一下自己都問題,然後儘可能地以最公事公辦的語氣,緩緩開口。
“奧林匹亞怎麼樣了?”
他問到。
回答他的是一聲輕笑。
“當然還是老樣子,一切都是老樣子,更多的山、更多的工廠、更多的堡壘和征兵官,和你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你真的想問什麼不同點的話,那麼我隻能告訴你:它的活力衰減了,比起你離開的時候,奧林匹亞已經不再年輕了,有太多的年輕人走進了阿斯塔特戰士的選拔場地,並再也沒有出來,哪怕是最稚嫩的孩童都要學會與他們的父母告彆,因為他隨時可能離開自己的家園,成為一名鋼鐵勇士。”
“並再也不會回來。”
原體沉默著,直到這句話語在他的耳旁最終消散,他在很久之後才再次開口,聲音已經變回了那種絕對的篤定與忠誠。
“這是榮耀,凱莉芬妮,這是奧林匹亞的榮耀:它的子嗣成為了鋼鐵勇士,成為了帝國的英雄,為人類收複了無數個世界,消滅無數個對手,捍衛了無數的和平。”
“我們行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之上,凱莉芬妮,所以它注定是充滿了痛苦與磨煉的,而奧林匹亞正在經受這一切,它將為人類趟過這些磨難,獲得永垂不朽的榮耀,現在的籍籍無名隻會帶來未來一萬年的永垂青史。”
“這是榮耀,我再說一遍,凱莉芬妮。”
“去和那些失去了自己孩子的父母訴說這種榮耀吧,佩圖拉博,去和那些逐漸消亡的城邦與村落訴說你的永垂青史吧,去用你那總是看向群星與遠方的眼睛,來說服奧林匹亞那逐漸荒蕪的山穀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你做得到這一切麼?你當然做不到,佩圖拉博,因為你從不肯回到奧林匹亞,從不肯親眼看看它的現狀,從不肯親耳聽聽你的子民的悲泣,你不願意將你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空蕩蕩的學校與家庭中,你不願意聽到母親的五個兒子全部被征走時的絕望哭嚎,你不願意親自走入那些曾經輝煌的殿堂中,哪怕過去的你會交口稱讚於它的華美與壯麗,會暢想著將有多麼偉大的會議在那裡召開:但現在,讓我告訴你吧,沒有會議了,因為最好的年輕人都加入了你的軍團,都成為了你的戰士,隻有那些不被認可的庸俗者與孱弱者,坐在了他們不能勝任的位置上,惶惶不可終日。”
基因原體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拳頭,他的指骨發出了嘎吱作響都聲音。
“我不會回去,那是因為我不需要回去,凱莉芬妮!當我跟隨帝皇離開的時候,我已經給予了奧林匹亞我應該給予的一切,我給予了他們統一與繁榮,我給予了他們理性與智慧,我給予了他們真正的思考之路,保證他們能夠獨自地看向過去和未來,走自己的路。”
“難道,我給予他們的還不夠多麼?”
“難道,在當初,奧林匹亞不是歡呼著迎接帝皇,歡呼著把他們最優秀的子嗣送給我,然後目睹著我們遠征群星麼?”
“難道,現在,不正是因為我的身份,才會帶來全銀河最安全的保護,讓奧林匹亞不會被銀河中的噩夢所席卷,讓奧林匹亞不再擔憂那遠古的黑色審判的傳說,讓每一代奧林匹亞人都能沉浸在繁華與安逸之中,享受他們的祖輩做夢都不敢奢望的統一與安寧麼?”
“他們還要什麼!”
基因原體那憤怒的吼聲宛如雲層之中的龍鳴,鞭打在那些不幸者的耳旁,就在底下樓層工作的鋼鐵勇士們顫了顫,更加拚命地忙碌著自己手中的活計。
而凱莉芬妮,隻是搖了搖頭。
“你總是一遍又一遍的抱怨你付出了什麼,你給予了什麼,卻從來不願意真正的想一想,你得到了什麼,你有收獲了什麼。”
“你總是以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都是等價交換的,於是你拚命地付出,用最困難、最野蠻的方式來感動你自己,來確定你付出了最多的代價,然後理所應當地等待著最多的回報,等待著這個世界因為你那從不彰顯的思緒而運轉。”
“這怎麼可能,佩圖拉博。”
“沉默的幼鳥,隻會餓死。”
“你把你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奉獻,所有的驕傲與動力,狠狠地砸向了無人在意的陰影,然後就站在那裡,等啊等啊,等待著這個陰影成為世界的焦點,等待著所有人注意到陰影旁邊的你。”
基因原體的手握在了那護欄之上,穩穩的顫抖,將堅固無比的護欄扯得四分五裂。
“你一直都是這樣。”
“你折磨著自己。”
“現在,你又開始折磨起了奧林匹亞,將這個世界的血液扔入到你的陰影之中,期盼著它能夠自己流淌,流到彆人的腳下,讓他們能夠注意到你。”
“你覺得這是應該的,你覺得這是奧林匹亞的榮幸,你覺得你在一代人之前所做的事情,讓你可以對世世代代予求予奪,並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
“你錯了,佩圖拉博。”
“人們曾經對你歡呼,是因為你是一位偉大的君主,是因為你的確帶來了他們所期盼的東西,是因為他們渴望著你開明的統治,能夠帶來更美好的未來。”
“人們曾經向你臣服,是因為你是一位強悍的鐵腕,你證明了你的強大能夠帶來統一,儘管不是所有人期望的那種統一,但是暴君之所以受到擁護,就是因為他們證明了安全的可靠性,證明了苦澀的和平勝過浪漫的戰爭。”
“但現在呢?佩圖拉博,現在你是什麼?在奧林匹亞新一代人的眼中,你又是怎樣的?你既不是偉大的,也不是強悍的,因為他們根本就沒見過你,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讓他們感受到希望,因為你與那傳說中的黑色審判一模一樣,甚至更為可怕:黑色審判也不過是神明的使者下凡,在一個世紀搶走一打的孩子而已,而你,而你的君王,會把每一代年輕人中,最好的那一部分帶走,其次的那一部分作為奴隸與炮灰,隻有最差的,才會被拋棄在奧林匹亞的山穀中,而如果戰事緊急的話,你連這些最差的選擇都不會放過。”
“……”
“你說,你會帶著他們獲得榮耀與勝利,但事實真的如此麼?佩圖拉博,難道我千方百計為你所遮掩的,不讓奧林匹亞人知道的那件事情,是虛假的麼?”
“在你領到你的軍團的第一時間裡,你做的事情,你向他們所給予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十一抽殺,就是讓他們自相殘殺!”
“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情,在奧林匹亞,哪怕是最頑固的城邦,也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待遇:一旦事情敗露,不會有任何父親和城邦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一個會下令十一抽殺的將軍,這不是榮耀,這是另一種屠殺。”
“那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原體咆哮著,憤怒著,粗重地呼吸著,從他的喉嚨與胸膛中湧出滾燙的氣浪,毫不留情地灼燒著四周的空氣,直到扭曲。
“那是他們的無能!他們的軟弱!他們的失敗!他們沒有做成自己應該做到的事情!我所做的就是最簡單,最合理的懲罰!而且事實也證明了,這是有效的!”
“他們不夠好!所以我讓他們變得更好!”
“這有錯嗎!”
他咆哮著,如同競技場中被激怒的野獸一般,引以為傲的理性拋在了一邊,來自於帝皇子嗣的威壓讓凱莉芬妮下意識的顫抖,但是她咬著牙,站住了,她看向了憤怒的弟弟,隻能露出歎息。
“如果你的眼睛隻會看到缺點的話,那你的心靈就永遠都得不到滿足。”
“在看向你自己的時候,你隻會看到你付出了什麼,但是看向彆人的時候,你隻會看到他們獲得了什麼,而從不去在意,他們到底付出了什麼。”
“因為你不在意他們:從來都不在意,他們隻是你完成渴望的一塊籌碼,隻是你自怨自艾時用來表演擦拭淚滴的一塊手帕。”
“如果你繼續認為,世界上隻有你在付出的話,佩圖拉博,那你永遠都隻能如此憤怒,永遠都隻能陷入到不被理解的怪圈之中,因為除非全世界都給你,否則,你絕不會認為自己得到了應有的回報。”
凱莉芬妮的淚水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佩圖拉博本能地想要拭去它們,卻始終沒有抬起手臂。
“彆再這樣了,佩圖拉博,彆再這麼做了,這隻會傷害到你身邊的所有人,知道它徹底地把你反噬殆儘,把你燒成灰燼。”
“停下吧,跟我回奧林匹亞,哪怕隻是去看一眼,哪怕隻是看一看你小時候工作的房間,看看那些曾經追隨你的老戰士。”
“隻要……”
她低語著,她哭泣著,她伸出了一隻手,想要握住自己兄弟那冰冷鋼鐵所包裹的手掌。
但迎接她的,隻有佩圖拉博那無情的力量:那是合適的力量,既不會傷害到她,也能夠清晰地表達出鋼鐵之主的態度。
“你錯了,凱莉芬妮。”
佩圖拉博站在原地,他冷冷的看向了自己的姐姐。
他知道,他清楚,如果她不是凱莉芬妮,如果剛才說出這些話的是其他任何人,如果不是大遠征的輝煌在他的腦內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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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殺了她。
毫無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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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現在的佩圖拉博,還沒有經曆那漫長的,毫無榮譽與鼓勵可言的血戰,還沒有經曆那讓他的子嗣一次又一次血流成河的慘烈戰爭,還沒有經曆那讓他顏麵無存的造反。
他本會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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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告訴你吧,凱莉芬妮。”
鋼鐵之主站在那裡,挺起了他的胸膛,宛如一位勢在必得的勝利者一般,滿是榮耀。
“你錯了,你錯得離譜。”
“你錯在你是個凡人,你錯在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的偉大,你錯在你被暫時的困難所嚇倒,而看不到困難之後的萬丈光芒。”
“你被你內心中的絕望與軟弱所擊倒了,理所當然,畢竟你隻是一個凡人,你不是我真正的血親,你沒有與我並肩前行,獲得那些偉大榮耀的力量與信念。”
“這不怪你,因為你本來就做不到這些。”
佩圖拉博攙扶著他的姐姐,輕輕地彈去了她的淚痕。
“我不是凡人,姐姐。”
“我遠超於此。”
“終有一天,我的天賦會被運用到正確的事情上,我會造出全銀河為之矚目的奇觀,我們腳下的建築也會隨之黯然失色。”
“終有一天,我的造物於偉業將傲立在銀河最輝煌的頂點,它將延續一個又一個萬年,福澤綿延到甚至無法用數字來形容的凡人。”
“終有一天,鋼鐵勇士會走到它應有的位置上,我們會在大遠征的光芒中綻放,到現在為止的三十多年不過是初期的考驗,這場偉大的征途還會持續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兩百年,當它走到那注定勝利的末端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感慨於鋼鐵勇士的強大。”
“終有一天,我所說的這一切會實現的。”
“終有一天,你會意識到你的錯誤與荒唐。”
“終有一天,你會發現,當你試圖用你那凡人的心臟,來衡量鋼鐵的永恒,當你試圖用你那軟弱的思想,來動搖佩圖拉博的信念,是多麼可笑的行為。”
“你覺得你口中的奧林匹亞,你覺得你苦口婆心的洛克斯、達美克斯、學校和凡人,能夠讓我的心臟有哪怕一絲的動搖麼?”
“不,凱莉芬妮。”
“我已經到達了銀河,我已經見過了真正的偉大與輝煌,我已經去過那些值得去捍衛與奪取的,真正重要的世界。”
“奧林匹亞隻是一棟老舊的房子而已,隻是一個過時的發明,一枚生鏽的獎章,一塊被隨意拋棄在角落中的,不合格的鋼鐵。”
“無論它發生了什麼。”
“無論它到底怎麼想。”
“我,不在乎。”
他用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凱莉芬妮的頭頂,滿意於那記憶中的柔軟發絲,並沒有完全消失。
“你當然可以留在這裡,凱莉芬妮,我允許你與我的血親闡述你們的友誼,我允許你感受凡人的快樂與鬆懈。”
“但在那之後,請你回到奧林匹亞去,請你不要在星空中隨意的出行,對於爾等凡人來說,銀河並不是安樂的天堂,最起碼,在我將它打造成一個安樂的天堂之前,銀河並不會讓你們感到適應。”
“回去吧,等待吧。”
“依靠著你那脆弱的,凡人的心臟,惴惴不安吧。”
“我終有一天,是會回到奧林匹亞的,我會重建那裡,我會帶來我的偉業,我會樹立起全帝國首屈一指的榮譽,作為這個世界永恒的象征與靈魂。”
“到時候,讓我們再談談,你和我,孰對孰錯。”
“凱莉芬妮,我的姐姐。”
“你可一定,要活的足夠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