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到了麼,天啟?”
“你的那個兒子,似乎帶來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那輪無形的太陽:他這是想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害死麼?”
當他身為帝皇的使節,手握帝皇的權杖,口銜帝皇的真言,如雕像般屹立在基裡曼與莫塔裡安唇槍舌劍的戰場中央時,掌印者的視線卻是始終如一地集中在了早已經退場的馬格努斯身上。
原因無他,在掌印者這樣的靈能大師眼中,此時的馬格努斯比會場中的所有人,包括其他的所有原體加起來都要更刺眼:那輪看不見的太陽如寶劍般插在了他的兩顆心臟的中央,看起來就像是一枚隨時都會被引爆的定時炸彈。
普羅斯佩羅人有沒有意識到他正在與死亡同行?
在兜帽的遮掩下,馬卡多於陰影中積蓄著陰冷的目光:雖然在他的以往認知裡,馬格努斯從來都不是個討人厭惡的家夥,他雖然顯得天真又直率,但在帝皇的子嗣中依舊算是一個善良的人,至少他在性格方麵沒什麼缺陷。
但現在,掌印者發現他過去的結論實在是過於草率了:愚蠢是能夠遮蔽一切優點的缺陷,而狂妄自大的愚蠢則更加糟糕。
無論馬格努斯究竟是不是有意將這輪該死的太陽給帶到尼凱亞的塵囂中的,他都理應為這件事情而付出代價:但一種更可怕的猜測正在他腦海中回旋,那就是摩根與這件事情到底有沒有關係?
如果真的是蜘蛛女皇在暗中指使馬格努斯將如此可怕的自殺性襲擊帶到帝皇的麵前,那麼神聖泰拉就該著手準備麵對一場由三到五個軍團聯手發起的叛亂了:遠東邊疆與奧特拉瑪五百世界將毫無疑問地聯合在一起,午夜領主和吞世者將會成為他們謙卑的仆從。
暗鴉守衛、鋼鐵勇士還有鑄造世界瑞紮這樣的中間派,可能會衡量他們的的立場,但他們絕不缺少倒向遠東一方的理由:在所有針對於叛亂的推理中,這個組合是馬卡多最不想遇到的。
這不會是場輕鬆的戰爭,泰拉必須竭儘全力:他們將在戰爭開始的那個瞬間,就失去幾乎整個遠東星域的土地,從大漩渦到薩拉馬斯的每一座要塞都將成為帝國軍隊的流血場,他們也許要付出兩到三個原體和他們的軍團的代價,才能僥幸獲得最終的勝利。
不:也許更多。
摩根不會缺少兵力和產能:極限戰士、午夜領主和吞世者都是以基因種子的優良而聞名的軍團,而摩根治下的遠東邊疆又是出了名的兵源膏腴之地,他們可以拉出一支與帝國相提並論的大軍,將會有數以百萬計的叛亂阿斯塔特與忠誠派的軍隊流血廝殺。
至於產能:無論是就差把蜘蛛女皇的雕像擺在歐姆尼賽亞旁邊然後一起拜的瑞紮,還是那個一直以來默默無聞,但其實早就被摩根滲透成了自家私產的三重法爾,亦或是基裡曼麾下那些如奴仆般對他俯首帖耳的【鑄造世界盟友】,都注定了兩位原體有足夠的能力用爆彈和火藥淹沒整片銀河。
除此之外,艦隊、靈能亦或者凡人中的支持者,都不會是摩根和基裡曼的短板:事實上,除了他們還額外擁有一位帝皇之外,馬卡多想不到神聖泰拉在麵對遠東勢力的時候,有什麼巨大的優勢。
在兩三代人的時間內,蜘蛛女皇和馬庫拉格之主已經在銀河東方打造了一個嶄新的,如人類帝國的鏡像般的可怕國度:不過大部分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舊將他們視為兩個獨立且製衡的個體,而不是隨時可以合並的同盟。
或者說,他們看出來了,但他們卻不敢指出來。
就像他一樣。
就連掌印者自己,也隻能在表麵上佯裝在仔細觀察基裡曼與莫塔裡安的來回拉扯,然後在私下裡悄悄探出了靈能的視角,狀若無意的瞄了一眼摩根的方向麼?
馬卡多早就拿這位【帝皇的大女兒】沒什麼辦法了。
而令他慶幸的是,他清楚的看到摩根坐在那裡,同樣眉頭緊鎖地注視著馬格努斯的方向,並在自己的身旁早早的籠罩上了一層厚重的靈能屏障:至少說明了摩根同樣不清楚馬格努斯的行為。
馬卡多鬆了口氣,他可不想再經曆一場需要被抹去的戰爭。
但在鬆懈之餘,更多的困惑和怒火卻是翻湧上了心頭:當某個馬庫拉格人和某個巴巴魯斯人正圍繞著【靈能力量究竟是讓帝國軍隊的陣亡率上升了還是下降了】這個問題而各自舉起他們的參考資料,同室操戈,束甲相攻的時候,掌印者的思路正在唾液橫飛的激烈戰場上悄悄地走過。
“你說服不了我,基裡曼,我這裡有充足的數據和論證:每年都會有數以百萬計的人類士兵因為同行智庫的靈能暴走而陣亡,或者被迫退役,一名靈能者的失控,往往會讓一整個凡人輔助軍兵團的編製受到威脅,我可以找出一萬三千七百起集相關的極端案例。”
“那你大錯特錯,兄弟,我可以找出三倍的案例證明靈能者的存在會有效了士兵的陣亡率,而且我還要再次指出:在你剛剛舉例的三萬多次典型案例中,有約兩萬九千次的靈能者暴走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自身,而是因為指揮官或者同行戰友的失誤行為:你刻意裁剪的這部分信息,讓在座的陪審團們隻能聽到你想說的話。”
“一派胡言,基裡曼,在死亡守衛的行軍日記中……”
“我手上現在就有一本死亡守衛軍團的行軍日記:你先彆管它到底是怎麼來的,但我在會議開始前特意花了三個月時間來研究它,我對其中的每篇記錄都熟記於心,而我並沒有找到任何一篇記錄可以強行推翻我在之前的言論。”
“何等狂妄?難道你不知道我在卡約爾世界上……”
“你也可以儘情賣弄你遇到那些異形巫師和它們的暴政,我的莫塔裡安兄弟,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白另一件事情:一個就連小孩子都應該清楚的簡單道理。”
基裡曼搖了搖頭,再一次無禮的打斷了莫塔裡安的話語,從馬庫拉格人表現出來的神態來看,他並不覺得這有多麼失禮:就像一個大人打斷了小孩的胡言亂語一樣,這隻是有些不耐煩的無奈。
“首先,你沒必要跟我們反複提及卡約爾世界的征戰,我尊重死亡守衛軍團的貢獻,但這隻會讓你的辯論顯得貧乏且無力:當我舉出數完個例子的時候,你依舊在抓住幾十年前的一件事念念不忘,這真的很讓人無奈,兄弟。”
“其次,我們都知道卡約爾世界是由一小撮巫師用暴政奴役一大批人類同胞的地方:你以為像這樣的世界我難道沒有見過嗎?我的極限軍團的大遠征中為整個人類帝國收複了最多的領土(這句話讓至少三分之一的原體皺眉),像卡約爾這樣的世界,我麾下的每一個極限戰士都曾目睹過。”
“不僅如此,你也可以問問在場的每一位原體兄弟和他們麾下的軍團戰士,問問每一位統軍作戰的陸軍將領和海軍元帥:他們每個人都曾指揮軍隊,消滅過失控的人類或者異性巫師,而這隻不過是大遠征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而且,導致這些巫師暴政的往往是人類文明本身的衰弱,是整個異形種族的集體入侵,或者是根深蒂固的經濟衰退和文化廢弛:紛爭紀元的屍骸上產生了無計其數的暴君、奴隸主和匪徒,你沒必要將放大鏡放在我們所有人的麵前,讓我們隻能看到那些會玩弄巫術的,而枉顧了其他的受害者。”
“我們都知道,有些暴君因為他們麾下的艦隊,能夠在數個星係上維係統治,他們的傷害遠勝過大部分的所謂巫師:難道我們就要因此而譴責人類帝國的海軍,還有英勇的艦長與水手們麼?”
“我還曾目睹過不下一百個依靠著劣質的改造人軍團,而為非作歹的罪惡集團:如果我們因此而將改造手術打為異端,那我們應該如何麵對那些為我們而戰,為帝皇而戰的阿斯塔特戰士呢?”
“相同的道理:有的暴君依靠軍隊統治,有的暴君依靠無數的機械軍團來作惡,還有的的暴君隻因為掌握一兩樣早已失傳的古老技術就可以稱王稱霸數百年之久,如果我們因為見到這些暴君的行為而憎恨他們掌握的的力量本身的話,那我們又該如何作戰呢?我們又該如何建立起如今的銀河帝國呢?”
“沒有艦隊?沒有改造?亦或是不去收集古老的技術?”
“靈能和它們有什麼區彆?”
“那些用靈能讓數百億人受苦的暴君的確是值得憎恨的,但這不是你憎恨力量本身的理由,我的莫塔裡安兄弟:你的這種行為就像是因為看到科學技術的進步,讓更多的士兵戰死在沙場上,從而轉身去憎恨科學進步本身一樣。”
“你的出發點根本就錯了。”
“不要混淆概念,基裡曼!”
當馬庫拉格人極具條理性的聲音的大堂內不斷回蕩,讓數以千計的旁觀者因為五百世界之主舉出的無數例子和他不容置疑的雄辯口才而暗自點頭的時候,唯有站在基裡曼對麵的莫塔裡安,依舊固執的保持著他的觀點:他是所有反對者中態度最堅決的那一個。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們力量就是力量,力量本身是無罪的,但這句話是錯誤的,兄弟:有些力量是需要付出巨大代價才能得到的,能夠掌握它的人本身就是意誌堅定且具有理性思維的英傑,但還有些力量天生就是不穩定的,得到他的人極有可能是依靠運氣,而非能力。”
“你試圖將靈能和我們手中的其他力量混為一談,基裡曼,但這恰恰是你們最錯誤的一點:靈能與科學技術或者艦隊不同,後者需要豐富的學識和堅定的意誌,才能夠真正掌握它們的力量,而靈能力量具有該死的隨機性,它有極大的可能性被掌握在一個心智根本不配駕馭如此強大力量的渣滓身上。”
“然後,造成災難。”
“的確,以你的觀點來看,這樣的概率並不可怕,但你要知道千裡之堤潰於蟻穴,枉顧任何微小的錯誤就會造成毀滅性的後果:在靈能這種太過容易得到,太過強大,本身就不穩定的力量麵前,哪怕是原本清醒的人也會犯下錯誤,而本就心懷不軌的人更是會飛速墮落。”
“你想讓我們相信靈能力量本身和其他力量一樣是無錯的,但事實上:毫無前置條件的使用規則,極不規律的發展趨向,以及它本身所具有的極大隨機性:對於我們正在夢想建立的,一個以秩序和穩定為主題的人類帝國來說,這三個詞難道本身不就是錯誤的嗎?”
“基裡曼,你的這些話就像是在說因為殺人的是槍手,而不是槍手手裡的槍,所以槍是無錯的:但實際上,槍支被設計出來不就是為殺人嗎?如果任憑靈能繼續流通,那和任憑槍支肆意泛濫有什麼區彆?”
“倘若每一個心懷不軌的人都能輕易的弄到一把槍支,那整個世界就不可能有安寧的那一天:你可以歌頌槍械在戰爭中的價值,但你不能忽略它對和平的危害,擺在我們麵前的靈能也同樣如此。”
“在未來,我看不到人類帝國對於靈能和智庫的任何剛需。”
“它們已經過大於功了。”
“那是因為你的鼠目寸光!”
基裡曼握緊了拳頭。
“我現在就可以讓你親口承認帝國有必須用到智庫的地方。”
“他們不可替代!”
“那你倒是展現出來呀。”
死亡之主攤開了雙臂。
“怎麼?你的參考資料難道沒有給予你這方麵的信心?”
“我原本以為你對各個軍團的滲透能幫你更多呢,基裡曼。”
“這很正常,兄弟。”
馬庫拉格人對於這句諷刺的態度比莫塔裡安想象的還要從容。
“有些事情,注定不是能用話語和數據能表達清楚的。”
言罷,五百世界之主向掌印者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
“馬卡多閣下,我希望能夠得到三至五分鐘的準備時間。”
“可以。”
掌印者點了點頭。
他正好也需要一點空閒的時間去和身後的天啟交流一下。
“你的意見呢,死亡之主?”
“我都沒關係。”
莫塔裡安晃了晃腦袋。
“我隻想早點知道:基裡曼能拿出什麼讓我無法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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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前不就有一個麼?”
在基裡曼選擇轉身離開,去為莫塔裡安準備一個【令他無法拒絕的理由】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得到了一個短暫的休息時間:除了摩根、荷魯斯與察合台可汗等人正在陰影中匆忙奔走以外,更多的凡人與旁觀者們則是將精力投入到了休憩與竊竊私語之中。
但這其中並不包括馬卡多。
當基裡曼的身影消失在由摩根和各個軍團的首席智庫所組成的人牆中裡,而莫塔裡安也迫不及待返回到他的陰影裡麵,和黎曼魯斯繼續商討接下來的計劃時,掌印者依舊如同同一尊石像,沉默且堅定的屹立在場地最中央。帝王的權杖在他掌中熠熠生輝,沒有人敢於直視這神聖的光芒:而在這帝皇之光的遮掩下,馬卡多的靈魂悄無聲息的飄到了全程保持著安靜與威嚴的人類之主的耳旁。
“你聽到我的話了嗎,天啟。”
+早就聽到了。+
帝皇端坐在王位上,他的盔甲與他的瞳孔同樣閃耀奪目,哪怕是狂妄如莫塔裡安或者馬格努斯也不敢直視他們的父親:他就像是一輪真切存在的太陽,慈悲的降臨在蒙昧的世俗中央。
但這一幕,恰恰就是現在掌印者最擔心的事情:他非常清楚太陽般的外貌隻是人類之主運用靈能力量所做出的一個偽裝,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帝皇的本質,在亞空間的視野中,人類之主恰恰就是一輪冰冷且無情的太陽。
而這,就是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