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所謂無情的太陽(2 / 2)

這種感覺就像是人類第一次見到了非人類的文明體一樣:至少在那一瞬間,掌印者的確不太相信帝皇居然會是一個人類,而且直到現在,每當他回想起有關於米諾陶迷宮的細節時,他都要懷疑人類之主究竟是什麼東西。

反正不太像人類……

畢竟,米諾陶迷宮的本質就是與人類的性質相違背的:它需要的是怪物般的無情和邏輯思考,是足以泯滅一切情感,如機械程序般的穩定運營,還有甘願將自己打造成如此一頭怪物的,冰冷的心。

換言之,當他想出並打造出米諾陶迷宮的時候,帝皇應該沒把他自己當成一個人來看,甚至沒把自己當成一個生物來看:在過去的帝皇的眼中,他的軀體和靈魂沒準隻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而所謂的米諾陶迷宮,歸根結底並不是什麼複雜的概念,簡單來說就是:在帝皇的腦海中,其中存在著一個絕對中立、絕對隱蔽且絕對安全的房間,而裡麵則是擺放著無數個保險庫,每一個保險庫都隻能由一串密碼來開啟,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能打開的方式。

而每當人類之主遭遇了讓他必須嚴陣以待的事物時,他都會在這個房間裡預留好一個位置,以備不時之需。

接著,他便會根據該事物的價值和自己接下來的計劃,擬定好他該如以何種方式,何種姿態來麵對這項新事物:不過答案往往並非是固定的,很多時候,帝皇對於一項重要事物的態度,會經曆兩個甚至更多的轉變,而這些轉變他在一開始就會推理出來。

於是問題就誕生了:帝皇也許要在前期愛一個人,然後再在後期恨同樣一個人,但即便是人類之主也無法將愛與恨兩種情緒同時揣在自己的心裡,這雖然不會讓他變成精神分裂,在這種截然相反的複雜情緒也會影響到帝皇的外在,讓他的態度沒那麼令人信服。

換句話說,如果連帝皇自己都不相信,他正在以百分之百的態度愛著某個人,那他又該如何讓目標人物自己相信呢:所以,當帝皇需要愛著某個人的時候,他必須自欺欺人到就連他自己都真心地以為自己是在愛著這個人。

因此,恨就顯得多餘,但也不能將它拋棄,因為在未來的某個階段還是需要它的。

這個時候,米諾陶迷宮的作用就清晰的顯現了出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人類之主無情的理性思維會毫不猶豫的遮蔽掉他本就脆弱的感性思維,然後清晰的推理出自己需要在什麼階段或者是達成哪些條件的前提下,才需要改變對該事物的態度,然後將這些前提條件化作密碼,將那些現在還不需要,但未來才有可能用到的態度以及情緒,緊緊的鎖在米諾陶迷宮的保險庫裡麵。

這樣一來,留在他心中的就隻有正確的態度了:無論帝皇對於這項事物真正的看法是什麼,他接下來的行為和準則都將受到心中所留下的唯一一種態度的影響,展現出百分之百的真誠,直到他設置的先提條件被全部達成,讓迷宮中湧現出了新的態度和情感,取代帝皇心中現有的情感。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最開始的計劃之內。

什麼時候去愛,什麼時候去恨,該在哪些時候去成為全宇宙中最好的父親,又該在哪些人麵前成為一個混蛋的暴君:帝皇一早便設置好了這一切,未來的他隻需要跟隨這些安排好的曲目去起舞。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安格隆。

在帝皇見到安格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在通過安格隆的價值以及自己對於安格隆原本的目的,來綜合考量對紅砂之主的態度了。

在帝皇最開始的計劃中,他也曾打算如父親那樣的關照安格隆,或者是如君王般的器重他,但在親眼目睹了安格隆的情況後,人類之主便毫不猶豫的蛻變成了努凱裡亞上空,那個令人咬牙切齒的無情暴君。

原因無他,根據絕對理性的推算和利益估量,這便是帝皇對於安格隆最恰當的態度:既然紅沙之主無法為他帶來更多的利益,那麼無論是父親的愛還是君王的威嚴,便都已無關緊要了。

恰恰相反,將安格隆無情的扔向摩根的那一邊,讓他在內心中積攢著對於帝皇的憎恨,從而讓他沒那麼快的徹底走向虛無,擁抱亞空間中的破碎本質,反而是一種利益取向比較高的方案。

隻要憎恨之火仍在安格隆心中熊熊燃燒,讓他保持著相對正常的思維和感性,那在未來的某一天,安格隆的身上也許還會有一點能夠被榨取出來的價值。

而在那一天到來時,也許安格隆自身能力的發展,以及帝皇總體戰略的變化,會逐漸符合米諾陶迷宮中那個名為安格隆的保險箱被提前設計好的諸多先提條件之一,屆時,相對應的的情感便會被從迷宮裡麵釋放出來,取代帝皇現在對於安格隆的漠視,也許還能讓他猛然成為一位真正的好父親,一個竭儘全力去補償安格隆的懺悔者。

這不是不可能。

而這也絕對有用:即使是銀河中最憎恨帝皇的人,當他麵對人類之主真誠的態度時,也會不由自主的軟掉冰冷的心腸。

前提是,人類之主需要拿出所有的真誠:足以欺騙過他自己內心的真誠。

沒錯,漠視是真的,未來可能的懺悔也是真的,它們都會是帝皇發自內心的赤誠姿態,這便是米諾陶迷宮最令馬卡多恐懼的地方:在絕對的利益導向麵前,人類之主甘願讓自己的思想與靈魂成為他早已設計好的無數宏大計劃的旗子,麻木地為此而奔波。

所以馬卡多一直覺得,帝皇在亞空間中的投影是如此的準確:他就是一個無情的太陽,他一切的赤誠情感都是虛假的,無論他現在表現的有多麼真誠,隻要稍有需要,他都可以對同一項事物表現出截然不同,判若兩人的態度。

比如說荷魯斯:就連馬卡多自己也不得不承認,牧狼神絕對是帝皇最寵愛的子嗣,他對於荷魯斯的愛絕對是發自於內心的,但有朝一日,倘若荷魯斯真的違背了帝皇給他設下的紅線,人類之主也會毫無情感的砍向牧狼神的頭顱,屆時,他對於荷魯斯的憎恨與失望也絕對是發自內心的。

這些感情都是真的,但這些感情都是虛假的:但願荷魯斯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而同樣的受害者還有摩根,蜘蛛女皇曾私下裡向他抱怨過帝皇對待她的態度轉變之大,而馬卡多卻不敢告訴摩根,這正是米諾陶迷宮多次開啟的後果:伴隨著蜘蛛女皇逐漸顯露出自己的價值,無數種新的態度因為他們的前提條件被滿足而從迷宮中奔湧而出,吞噬掉原本占據的帝皇胸膛中的前輩,成為人類之主嶄新的的【真心】。

如此的以假亂真,就連蜘蛛女皇都無法看破其真相。

她又怎麼能看破呢:那個稱呼她為工具的帝皇是真心的,那個告訴她【克服這一切,否則就要麵對暗黑天使與太空野狼的大軍】也是真心的,而那個驕傲的稱呼她為自己的女兒,稱呼她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稱呼她為自己的驕傲的帝皇同樣都是真心的。

他千變萬化,但他始終如一。

帝皇的確擁有著情感,他甚至擁有著對於凡人來說,過於旺盛,過於脆弱的情感。

但這無關緊要。

在帝皇的夢想和偉業麵前:無論他擁有著多少情感,無論他倒底是一個有情之人還是無情之人,都不重要,絕對的理性秩序會碾碎任何無關緊要的感情,無論現在的情誼有多麼的感天動地,一旦必要的時機達到了,它們都會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失無蹤。

它們一點也不重要。

它們都要為了帝皇的目標而讓路:帝皇本人也不例外。

誰人能看破這些?至少羅嘉絕對不能,他永遠都不會知道帝皇突然決定對完美之城痛下殺手的其中一個原因,便是羅嘉的所作所為無意間捅破了迷宮中為他設置的所有前提條件,讓那個沉默的帝皇消失了,而一個狂熱的宗教城市焚毀者隨即走了出來。

而佩圖拉博也不能,他不知道正是他在父子相逢時的那些誓言以他在剛剛回歸帝國時,那些魯莽且焦躁的舉動,讓帝皇永久的改變了對於鋼鐵之主的方案:那個剛剛抵達奧林匹亞時,讓佩圖拉博心心念的慈父當然存在,不過他很快就讓位於了眼前這個對於第四軍團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的君王。

事實上,這的確是一項非常符合利益的轉變:誰又能保證如果帝皇繼續維持他在奧林匹亞上那慈父般的關懷,又是否能夠討好心思乖僻的鋼鐵之主呢?而現如今的冷漠和無視,也沒有拖累第四軍團在為大遠征添磚加瓦。

沒錯,這便是馬卡多眼中人類之主令人敬畏的本質:帝皇當然擁有著偉大的情感,但這些情感無法左右他的布局,從始至終,在名為帝皇的頭腦裡麵,真正占據了絕對領導權的,隻有那唯利是圖,冰冷無情的理性思維。

它以帝皇無數的宏圖偉業和瘋魔般的信念為食物,永無休止的履行自己的責任:謹慎的衡量人類之主眼前每一個人以及每一項事物的價值,儘可能地壓榨他們的價值,並以此為基礎,永不疲倦的調節人類之主在每個人麵前的姿態。

摯愛的,無情的,溫柔的,軟弱的,瘋狂的,暴苛的。

他們都是帝皇:真正的帝皇。

他們中的一部分也許會被永遠的鎖在米諾陶迷宮裡,而另一部分則會隨著外界的變化,緩慢卻堅決的改變他們的位置,讓人類之主在相同的人麵前留下不同的形象。

當然,在凡人眼中,這隻是帝皇精神分裂的又一大鐵證。

但……誰會在乎這些事情呢。

就像……誰會在乎馬格努斯在尼凱亞後的結局呢?

至少接上來上場的這四個人:應該都已經不在乎了。

掌印者搖了搖頭,他的思維被沉默的腳步聲所打斷。

蒼老的聲音為之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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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莫塔裡安,黎曼魯斯。”

“基裡曼……還有阿裡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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