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長子,一從肚子裡爬出來,就被老夫人抱到堂前養育,不論是柳姨娘或者盛氏,誰都不許沾手。再大些的時候,兒子住到外院,由老侯爺親自教養,作為侯府的長子,紀明衡隻和兩位妹妹有幾句話說,逢年過節也至多給她這位生母送點節禮,人從來不出麵。
眼見著親生的兒子禮待盛氏,喊大娘子為親母,喊她姨娘,這讓柳姨娘怎麼不痛心?
紀蘭芷竟用紀明衡關懷嫡母的事來刺她,挑起她的心病,當真可惡!
柳姨娘損兵折將,帶著紀晚秋灰溜溜地告退,倒是盛氏憂心忡忡地握住了紀蘭芷的手。
“你不該為了我,再去招惹她倆。”
盛氏沒有忘記六年前的事情。
那時,紀蘭芷行水路上京,卻在途中罹難,失蹤長達一年多。
久不歸家的紀蘭芷忽然回了侯府,柳姨娘與紀晚秋紛紛大驚失色,她們對看一眼,趕在盛氏迎人之前強迫紀蘭芷驗了身。
她已不是完璧之軀!
一個不潔的未嫁女,養在侯府裡實乃奇恥大辱。
紀晚秋央求父親顧忌侯府的顏麵,將紀蘭芷打發了,再也不要讓她於京中露麵。
紀晚秋雖說沒有提到要處死紀蘭芷,但讓一個有辱門風的貴女消失,自然隻有死路一條。
那一夜,紀蘭芷站在風雨裡,瑟瑟發抖,背影伶仃。
她沒有認命,反倒請盛怒的父親移步小敘。
盛氏擔憂紀蘭芷,小心掩在屏風後細聽,她聽到站在屋簷底下的紀蘭芷不卑不亢地說“如今侯府門衰祚薄,日漸衰微,侯爵之榮是曾祖追隨無上皇開國,遠在邊關一生戎馬掙來的。可如今朝堂更迭鼎革,連為阿兄請封世子的折子都一壓再壓,聖上當真還念侯府的舊勳與故情嗎?”
“父親,我知今日回府,定是死路一條。但我念著紀家的養育之恩,記得爹爹對我的教誨,我還是回了家宅……父親,我這等才情樣貌,便是二嫁也能高嫁。由我來為侯府昌榮添一份助力,您竟也不願給我儘孝的機會嗎?”
這是紀侯爺第一次正視眼前身材嬌小的女孩兒,他沒想到紀蘭芷不過是庶出女,竟也有這番野望與見識……盛氏養女的確不錯,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宗婦!
反觀紀晚秋……咋咋呼呼,一點小事便要宣揚得滿城風雨,生怕敗不了他的門楣。
思及至此,紀侯爺轉而走進柳姨娘的院子,賞了紀晚秋一記耳光。
“蠢女!你阿姐出事,你便這般高興?她姓紀,你也姓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遇事不爭相遮掩,還大張旗鼓往外說,你險些鑄成大錯!蘭芷的事,若是透露出半點苗頭,惹人猜忌,看我如何懲戒你們娘倆。”
紀侯爺想好了,今日起,他對外聲稱,紀蘭芷為履一樁先祖舊時與戰友部將定下的婚約,遠嫁外地州府。
如此便能暫避風頭。
待三年後,紀侯爺謊稱紀蘭芷的夫婿病死,等她守節兩年,再迎回侯府,就能巧妙掩蓋紀蘭芷失貞的真相。
再嫁的婦人,不必尋青年才俊,甚至可以考慮朝中年紀較長的勳貴為填房……她聰慧美麗,定能輕易虜獲男人的心。
紀侯爺想好了紀蘭芷的出路,不再苛待她。
如此一來,紀蘭芷的生路算是被她求到了。
聽到談話的盛氏以手掩唇,泣不成聲。
她知道,她都知道,紀蘭芷是為了她回來的……
紀蘭芷年幼喪母,把盛氏當成親生母親來奉養。小小的女孩兒,竟學會了察言觀色,隻需一眼便知盛氏哪裡頭疼腦熱。
紀蘭芷會老氣橫秋地叮囑季嬤嬤好好照顧母親,她會親自監督煎藥,為盛氏奉茶,天冷又小心翼翼爬上炕床,為母親遞手爐、蓋毯子。
見夜裡紀侯爺不來房中留宿,紀蘭芷也會故意說夜裡怕黑,抱著湯婆子,小心翼翼爬到盛氏的被窩裡,替她暖床。
紀蘭芷在外受苦一年多,她既然能逃出生天,大可不要回家。若是缺衣少食,私底下聯係盛氏便是。盛氏心疼女兒,必然有求必應。
可偏偏紀蘭芷回來了。
她怕盛氏膽小怯弱,為了守住高門宗婦的顏麵,忍下所有妾室所贈的欺辱。
她知道盛氏不能生養,在府裡舉步維艱,唯有一心操持家事,才能換取下人們的尊重。
她知道,出嫁多年無所出是一個已婚女子板上釘釘的恥辱。
盛氏隻能生生受著這些苦,對沒有休妻的大度夫君感恩戴德……
紀蘭芷全是為了她啊。
盛氏再也忍不住,她奔到雨裡,將簷下虛弱的紀蘭芷抱到懷中,顫聲安撫。
“枝枝、我的枝枝,你真是吃了大苦!你為何回來,你不要回來,跑得遠遠的。”
紀蘭芷氣息奄奄,卻還要輕輕挨蹭母親的手,如兒時那般撒嬌:“阿娘,女兒不苦。女兒想阿娘了,女兒沒阿娘可怎麼辦呢?”
她幫盛氏擦眼淚。
“阿娘彆哭,女兒來日定會一雪前恥,高嫁進望族門庭。”
“說好了的,我要給您撐腰,要那些醃臢的人再也不能欺你……”
紀蘭芷下定決心,她定會卷土重來,風光大嫁。為了她娘,也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