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卯時三刻,鎮遠關。
嬴淵與陳大牛正在清點還活著的人數。
經過半月有餘的苦戰,原本三百名守城士卒,如今就隻剩下四十三人。
無論是依靠三百人就能抵禦一千五百名敵軍的攻打...
還是在付出慘重傷亡之後,仍舊無人言降、死戰到底的意誌。
在戰爭史上,都足可稱奇跡。
僅剩的四十餘人,渾身上下,也都是傷痕累累。
包括主將嬴淵,身負四處刀傷,三處箭傷。
韃靼那邊付出的代價也不小,經由嬴淵估算,他們至多還有四五百人。
但即使如此,四五百與四十五之間的差距太大了,猶如天塹。
守城士卒都很清楚,敵軍隻要再發起最後一次衝鋒,鎮遠關就保不住了。
不久,火頭兵將早食搬到城頭。
有名將士拿起一張餅剛啃一口,便是略感驚愕的看向嬴淵。
隨後,所有人都將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
這時,嬴淵正在包紮胸腹間的刀傷,注意到眾人神情,遂笑道:
“哥幾個多吃些,肉餅管夠。”
說罷,就見那些人盯著手裡的肉餅,各自心中思緒紛飛。
沒過多大會兒,有名年輕的士卒竟是緊握著肉餅失聲痛哭起來。
漸漸地,又有幾人忍不住落下淚來,
“也不知俺兒這會兒在作甚,心裡還記不記得我這個爹爹。”
“咱去歲剛娶了婆姨,想那張炕想的心裡癢癢...”
“我娘腿腳不好,我爹容易忘事,我要是活不下去了,他們二老可該如何是好!”
“...”
嬴淵靜靜地聽著這些聲音,內心如五味雜陳。
眼前這些大好男兒,可都是爹生娘養,不是百姓口中或史書記載的冰冷數字。
若有可能,誰不願活著?
前些時日,陳大牛想讓嬴淵離開鎮遠關。
但是,讓他拋棄生死與共的袍澤兄弟,他做不到。
自從敵軍圍困鎮遠關那刻起,嬴淵與守城的將士們便沒了退路。
依城而戰,尚有一戰之力。
可若離開這城,以韃靼馬戰的優勢,最終也隻是死路一條。
就在嬴淵沉默期間,站在他身旁的陳大牛忽然開口道:
“大哥,讓俺帶著兄弟們給您殺出一條血路,您騎上快馬去...去請援軍!”
聞聲,嬴淵狠狠瞪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開口道:“毋寧死,不苟活!”
陳大牛歎了口氣。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相勸。
隨後,嬴淵命人將他珍藏的一壇酒抱到城頭。
他將酒壇取開,刹那間,撲鼻香味彌漫開來,引得眾人翹首以盼。
又有兩名士卒給每人發了一個碗。
就在這時,城關外,敵軍開始集結,打算對鎮遠關發起衝鋒。
眾人心中大駭。
嬴淵隻是淡淡掃了一眼城外敵軍,便就再次看向一眾袍澤,對於敵軍集結推進一事,心中並無太多波瀾。
因為他知道,該來的,遲早會來。
“有肉無酒,乃人生一大憾事!”
“今日借這邊關,與眾兄弟痛飲一碗!”
嬴淵先給自己倒了半碗水,又摻和了少量的酒。
見狀,餘者皆是如此。
待酒水斟滿,嬴淵將酒碗高高舉過頭頂,再次開口道:
“這碗酒,敬死難的袍澤弟兄,敬咱們來生,依然做兄弟,繼續殺韃靼!”
“乾!”
話音剛落,所有人齊齊道出一個‘乾’字。
緊接著,便將碗中酒水一飲而儘,將酒碗摔到地上。
隨後,他們一手握兵刃,一手吃著肉餅。
而嬴淵則將殘損的大纛扛在身上。
眾人一字排開,同時看向衝來的敵軍,眼神裡再無任何害怕的情緒,更多的是淡然。
所謂視死忽如歸,便是如此。
待到敵軍兵臨城下,眾人皆默念一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