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道坐在廊上,月光照拂這座小小的庭院,不知從何處飄來桂花香。
楚孤逸腿長,坐下之後尤顯落拓,水藍的弟子服衣擺自長腿兩側分開,底下是雪白的褲子,及小腿的黑色牛皮靴。
如此素淡的顏色搭配,卻在楚孤逸身上穿出了舉世無雙之態。
賀涼水望著楚孤逸俊美無儔的側臉,問:“商量出對策了嗎?”
楚孤逸對上他眼睛,平靜回答:“沒有。”
“……沒有?”
楚孤逸默然。
賀涼水觀他神情,心往下一沉,“怎麼了?”
楚孤逸並不瞞他,緩緩道:“她們所中的名為十三蠱……”
聽完,賀涼水良久靜默,心中滋味雜陳,他知道朵摩蘭布的局不簡單,卻沒想到會真的威脅到楚孤逸的命,還要把那十二女子都搭上。
如果說朵摩羅是小boss,那朵摩蘭就是妥妥的中boss,一開始竟沒看出來她有這麼大能耐。
女反派毒辣起來,就沒男反派什麼事了。
“你不會死。”賀涼水突然說。
楚孤逸愕然。
“你不會死。”賀涼水重複。
“……賀先生何以如此認為?”
因為楚孤逸是男主,經曆五百萬字的風風雨雨,幾次險象環生,九死一生。
賀涼水堅定道:“因為你是楚孤逸,你很強。”
楚孤逸笑,那或許可稱之為苦笑,卻又帶著一絲灑脫,“我也覺得我這次不會死。”
賀涼水拍他肩膀,給出鼓勵:“就是這樣,你要相信自己,千難萬險,都會度過去的。”
楚孤逸對此不置可否,移轉視線,久久地凝望月亮,嗓音平緩低沉:“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控製了。”
賀涼水心臟重重一跳,“為什麼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從出生開始,進入青霄派,從外門弟子一路成為親傳弟子,外出曆練,遇到過很多人,這些,有時候我覺得像是被安排好的。無儘的磨難,幾次瀕臨死亡,我活了二十五年,卻好像已經活了二百五十年。”
“……”
“賀先生,這就是命運嗎?為什麼隻有我的命運是如此坎坷多舛?”
賀涼水回答不出,喉間蔓延出苦澀。
處在讀者的角度,當然知道主角不會死,可是主角自己呢?他所經曆的生死考驗,喜怒哀樂,是真真切切的,受的傷流的血是滾燙的。
他並不知道自己是不死的,隻是憑借強大的信念走過刀山火海。
是的,他很強,用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種種苦難堆砌成王座。誰都沒問過,他究竟願不願意登上這個王座。
更操蛋的是,即便他再強,還是會有敵人繼續給他製造磨難。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楚孤逸被磨成定海神針,依然要遭雷劈——這就是主角的待遇。否則劇情進展不下去。
賀涼水的手自楚孤逸肩頭滑落,撫過他手臂,落進他掌心,攥住他手指。
楚孤逸垂下眼睫,側目望他。
“聽說過一句話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受的苦,將來都會成為你的財富。”
“……”
賀涼水也覺得自己說得太像雞湯了,歎道:“命運這種東西,隻要你感知到了,就能去改變。楚孤逸,我們走吧。”
“……走?”楚孤逸問,“去哪兒?”
“去一個誰都找不到你的地方,管他什麼十三蠱,管他什麼青霄派,彆管任何人,你隻要想著自己就好。”
“楚孤逸,你可以再自私一點的,像個普通人。”
“我陪你。”
楚孤逸抿緊唇,眼底有深不見底的情緒,五指猝然收緊,將賀涼水的手納進掌心。賀涼水幾乎被握得生疼。
“賀先生……”楚孤逸隱忍道,“你不要誘惑我。”
賀涼水:“啊?”
“我會真的想按照你說的做的。”
賀涼水心臟跳動重歸平穩,原來是他的話誘惑了楚孤逸,“你可以這麼做。”
“如果我走了,柳姑娘怎麼辦?”
“她會回到她來的地方。”
“那些女子呢?”
“不要想那麼多,你救不了所有人,也並非所有人都要由你來救。”
自私也好,殘酷也罷,如果將楚孤逸與十二蠱女子放在天平上,賀涼水會向楚孤逸傾斜。兩全其美固然好,若難兩全,他會選擇讓楚孤逸活。
至少要有那麼一個人,在楚孤逸孤獨的生命裡,全心全意地選擇他,堅定不移地站在他身邊。
賀涼水覺得,自己可以成為這個人,就像明君身邊的佞臣,被唾罵也好,遺臭萬年也罷,隻要楚孤逸需要他幫他作出選擇。
可惜,楚孤逸仍是楚孤逸,他心動於賀涼水的提議,找個地方躲起來,放下一切包袱,終究隻是一歎置之。
“賀先生,如果我身上真有‘命運’這種東西,能改變它的……一定是你。”月色下,楚孤逸目光柔得不像話。
賀涼水喉間的苦水落下,澆在心頭上,開出一小片花來。
“……楚師兄!喝酒啊——?”鄧陽拎著兩隻巴掌大的酒壇走進來,看到院中兩個男人深情對望、十指相扣的場景時,大大咧咧的表情瞬間裂成八瓣。
賀涼水抽出自己的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我們什麼都沒做。”
鄧陽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有沒有。找楚孤逸喝酒是吧?給我也來一口提提神。”
鄧陽猶豫著走過去,一隻小酒壇遞給賀涼水,“你們喝一壇吧。”反正關係都這麼親密了。唉,他這條單身狗是上趕著來找虐嗎。
賀涼水揭開酒壇的牛皮紙泥封,醇香的高粱酒味侵襲嗅覺,他淺淺嘗了一口,“不錯。”
鄧陽自誇:“當然,這可是我三年前埋在老梨樹底下的酒,如今隻剩下這麼兩壇,下次想喝,就得再等一個三年,我夠意思吧?”
賀涼水豎起大拇指,“老鐵夠意思。”
“我姓鄧,不姓鐵。”鄧陽坐在楚孤逸另一邊,碰了碰楚孤逸胳膊,“楚師兄,彆難過,肯定會有辦法的。”
楚孤逸不鹹不淡:“我沒有難過。”
“唉,我都明白,喝口酒,一醉解千愁。”
“這點酒還醉不倒我。”楚孤逸拿過賀涼水手中的酒壇,仰頭喝了一大口。
賀涼水與鄧陽齊刷刷盯著他。
楚孤逸又喝了一口酒。
五、四、三、二……楚孤逸仰麵摔在廊上,臉頰酡紅,呼吸均勻。
鄧陽笑得前仰後合,“楚師兄他就是一杯倒,他自己不知道,還以為自己酒量很好呢。”
賀涼水也笑了,在楚孤逸身上,確實酒比毒管用,能讓他立時就倒。
兩人合力將楚孤逸架到床上,賀涼水給楚孤逸脫下靴子,解開腰帶,鄧陽看得咋舌:“那啥,我走了。”
“等等。”賀涼水說,“我還有話問你。”
眼看賀涼水把楚孤逸外袍給扒了下來,鄧陽尷尬地摸摸鼻子,“我去外麵等。”
逃似的溜出去,鄧陽暗自唏噓:“楚師兄真是鐵樹開花了,居然尋到這麼一位藍顏知己……男人跟男人真的那麼好嗎?那我跟賀公子是不是也能……”
“呸呸呸,腦子又壞了。”鄧陽敲自己頭。
對抗萬人迷光環後遺症,他已經很努力了。
賀涼水給楚孤逸掖好被子,走出門來,隻見鄧陽倚著欄杆抖腿,說:“走吧。”
鄧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