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霄,幾個師兄弟當中,唯有林鬆煙與段鴻交往密切。也隻有溫文儒雅的林鬆煙,在剛硬如鐵石的段鴻麵前,能以平常心待之。
因而段鴻待林鬆煙又與其他師弟不同——當然,是過去的林鬆煙。
閉關三年,天翻地覆,同門相殘,師父被囚,這一切的起因,竟是自己師弟“貪戀男色”,實在讓段鴻難以接受。
兩劍相擊,錚然有聲。劍氣相撞,段鴻身後青霄弟子俱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徐平寬攥著兩名弟子胳膊,雙目怒瞪:“段鴻,為師命令你,殺了這欺師滅祖、殘殺同門的楚孤逸!”
段鴻不吭一聲,劍鋒死死截擋楚孤逸的將暝劍。
楚孤逸劍鋒一轉,擦著段鴻肩頭削過,腳下騰起兩片白色花瓣,因與雪色相同,段鴻一時不察,待反應過來,醉花陰法陣已是鋪展開來,將周遭百餘人席卷其中。
失去靈力的青霄弟子首當其衝,慌作一團。
段鴻一劍劈斬,花海飛揚,與雪共舞迷人眼,眼前哪裡還有楚孤逸的身影。他心神一凜,立時回頭——
將暝劍至,離一截雪白脖頸近在三寸之間。
林鬆煙勉強站直,腳下花瓣縛足,稍稍昂起下頜,脖頸不明顯的喉結微顫,目光落在將暝劍主人身上,嗓音乾澀:“楚孤逸,你當真要殺我?”
楚孤逸一劍刺去,段鴻急奔而來。
林鬆煙眼色一厲,展開手臂,袍袖飛揚,往後飛去。
賀涼水:“……”果然是裝的。
其他人靈力被困,隻有林鬆煙保留實力。徐平寬登時傻眼,一同被關的仙門無不驚愕。
楚孤逸不慌不忙,使了一個眼色,朱長老會意,立即讓天水宗弟子挨個控製無法動用靈力的弟子。
卓南晴皺緊了眉,離盼已是忍不住,大聲質問:“楚孤逸,你究竟要如何?”
楚孤逸並未緊追林鬆煙,兩相落下,遙遙相望,他不帶一絲感情地說:“隻要你們殺了林鬆煙,除去徐平寬子車良外,其餘仙門弟子,我都能放。”
眾人愕然,“殺了……林鬆煙?”
“沒錯,”楚孤逸劍指林鬆煙,“殺他一人,保全幾千仙門弟子。這筆交易很劃算吧?”
“荒謬!”卓南晴喝道,“人命豈可交易?”
楚孤逸唇角微翹,眼尾幽藍火焰灼灼,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仙門,淡聲道:“卓仙師言之有理,人命豈可交易?當初你們逼我殺賀先生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
語罷,不管他人神情如何,自顧走向賀涼水,“今日,你們不殺林鬆煙,便一齊葬身此處吧。”
賀涼水原本還擔心,楚孤逸若是當眾殺了同門師兄,往後落人口實,竟想不到,會想出此“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計策。
他不殺林鬆煙,林鬆煙自會被千夫所指。
人心,從來都是善變的。
天水宗弟子搬來一座雙人寶座,楚孤逸攜賀涼水落座,道:“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香爐擺在腳下,弟子點燃一炷香。香煙嫋嫋中,楚孤逸如同一個王者,睥睨周遭,“當然,你們可以選擇與我同歸於儘,不過,我想這應該很難。地牢裡還有兩千餘人,就算這裡天塌了,隻要有一個天水宗弟子還活著,就能一把火燒了他們。”
“你們應該慶幸,還有選擇的機會,當初,我可是一點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楚孤逸袖藏乾坤,從中變出一套茶具,倒了兩杯泉水,一杯給賀涼水。像是說得渴了,他慢慢啜飲一口,不急不緩地望著正在燃燒的香炷。
賀涼水心中快意又忐忑,“弟弟……”
楚孤逸輕聲安撫:“沒事,就當是看戲。”
如今的楚孤逸,隻有賀涼水明白他的心思,明白他曾經遭遇的困頓、痛苦。這鞭子不落到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多疼。
賀涼水視線掠向林鬆煙,但見這位綠茶的臉已青白交錯,好不精彩。
當初,所有人都在逼迫楚孤逸殺賀涼水,如今,也該他們嘗嘗這錐心刺骨的滋味了。
楚孤逸的話,無疑是一顆裹著蜜糖的炸彈,誘人粉身碎骨。
被困一個多月,暗無天日心驚膽戰怕被殺的仙門弟子們動搖了,隻要殺了林鬆煙,就能放了他們?
“楚孤逸。”段鴻麵如結冰,握劍的手隱隱發顫,這是怒到了極致,“你休想。”
楚孤逸不驚不動,“大師兄最好彆衝動,刀劍不長眼,看看你身後的仙門,不止林鬆煙一個想活著。殺他一人,就能救下幾千人,我自認已仁至義儘。”
寒風烈烈,朔雪紛飛,香爐裡的香燃得更快了些。
林鬆煙定定地望著五十步之外的楚孤逸,一步一步,走近了,天水宗弟子持□□阻攔。楚孤逸抬起一根手指,弟子退下,任由林鬆煙接近。
“林師弟……”段鴻欲言又止。
林鬆煙恍若未聞,隻直直地望著寶座上身著黑色冕服的男子,“……楚孤逸,有本事,你親手殺了我。”
楚孤逸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眉心天魔印記像一道傷疤,無端給他這張年輕而俊美的臉平添一絲蒼涼,“原本,我是想親手殺了你。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你的血,不配用染紅我的劍。”
林鬆煙捏緊十指,眼中布滿血絲。
楚孤逸輕慢地移開視線,道:“還有半炷香。”
步步緊逼之下,仙門已是瀕臨崩潰,唯有卓南晴還算沉著:“楚孤逸,你為何一定要殺你師兄?”
楚孤逸:“不是我要殺他,是你們,要殺他。”
“……”
“殺與不殺,全在你們一念之間。要想好了,活著,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嗎?”楚孤逸輕飄飄地將問題的原因略過,抓過賀涼水冰冷的手,當眾給他嗬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