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亂葬崗,在一個打打殺殺、恩怨情仇的修真.世界,更是如此。每天都有身份不明的魔修或修士死去,埋葬在無名的亂葬崗。
楚孤逸禦劍而落,山坡腥氣彌漫,寸草難生,成群的烏鴉驚掠飛去,發出淒厲的鳴啼。
賀涼水捂住口鼻,毫不誇張地說,這裡的氣味就像在酸菜缸子裡醃製了九九八十一天的……屎。
楚孤逸眉心微蹙。
“弟弟,我們……”賀涼水差點被熏得透不過氣來,“怎麼找?”
說實話,楚孤逸也不知道,他特彆實誠地說:“翻一遍吧。”
賀涼水環顧偌大的亂葬崗,這經年累月堆積的屍山骨海,若是一個個翻過去,猴年馬月才能找到楚恒的遺骨。況且,楚恒死時的特征,他們一概不知,又如何知道,那就是楚孤逸的父親?
“就沒有彆的辦法了?”賀涼水問,“比如滴血認親、心有靈犀什麼的……”
賀涼水甚至希望來一隻陳年老鬼,提供線索。
可惜,這裡的鬼魂一聞到楚孤逸身上的魔氣,就嚇得躲進地底深處。二人尋了小半日,除了累累白骨,肮臟腥臭,半隻死魂的影子都沒見著。
天幕擦黑,兩人依然在翻找。
楚孤逸沉默地從泥石裡扒拉出一具又一具的屍骨,隻能用骨頭腐壞的程度,來判斷屍骨是死於何時。如此找起來,倒是能排除大部分死期過於久遠、或過於近的死者。
賀涼水嗅覺幾乎失靈,頭昏腦漲,接下來恐怕有半個月吃不進任何東西。
楚孤逸見他難受,道:“賀先生,我們先回去吧。”
“不找了?”賀涼水錯愕。
“明日我再來。”
賀涼水便知,楚孤逸這是打算自己找了,“那不行。我跟你一起找,你爹就是我爹。”
楚孤逸有了笑意,“嗯。”
忽而,一顆珠子從楚孤逸袖內落出來,一開始楚孤逸沒注意,直到那顆珠子幽幽發散螢火般的光芒。
賀涼水被吸引視線,“這是什麼?”
楚孤逸以掌心托住這顆殷紅的琥珀珠子,道:“是在血魔宗藏寶閣得到的那顆血珠。”
這顆凝成琥珀的血珠,如果不是自己掉出來,楚孤逸都把它給忘了。
賀涼水靈光一閃,“你父親逃到煉魔境之後,就被血皇天撿了回去,難道這血珠……”
是楚恒的。
楚孤逸驚愕之餘醍醐灌頂,怪不得當初看到這顆血珠有種莫名的熟悉感,血脈至親,冥冥之中自有感應。
血珠顫顫地飛起,指引方向。
賀涼水急忙趕上,腳下被被一截枯樹枝絆倒,哢嚓一聲,還以為踩到了骨頭,不由得大驚失色。楚孤逸攬住他腰,好笑道:“不急。”
說著,輕輕一帶,騰空而起,去追血珠。
賀涼水暗暗發誓,此番回去,他定要好好修煉,起碼要學會禦劍之術。
血珠瑩瑩發亮,雖微弱,而溫柔。楚孤逸不緊不慢跟在後麵,直到血珠降落在一麵湖畔旁。
這小湖在星月夜色下粼粼爍爍,亂葬崗戾氣陰氣太重,彆的地方幾乎寸草不生,這湖畔卻是一派春意盎然,甚至開了幾朵潔白的小花,在晚風中搖曳。
賀涼水想,就是這裡了,隻有楚恒,才配得上這裡的春色。
血珠搖搖顫顫,像是終於用儘殘存的靈力,即將破碎。楚孤逸伸出手掌托住它,血珠忽而迸發出極致的光芒,照亮四周,一時間,竟亮如白晝。
在這光芒中,一些畫麵閃燈片般閃過,多是關於一個麵貌秀美、笑容清甜的女子,沒有聲音,但可以從中看出,這些記憶彌足珍貴,以至於到了生命的儘頭,這血珠的主人仍然回憶著她。
楚恒的手,放在元瑤的腹部,元瑤滿麵羞澀。緊接著,楚恒快意地抱起她轉圈,元瑤笑容越發燦爛,他們之間有了一個新的生命。
畫麵至此,戛然而止。
破碎的血珠,如同點點星火,散落湖麵,逐漸趨於虛無。
楚孤逸久久佇立在湖邊,仰起臉,一點光亮從眼角滑落。
賀涼水默然無聲地站在他身邊,待到光芒徹底散儘,輕聲說:“他們很愛你,我也是。”
楚孤逸半跪在地,用劍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挖土,賀涼水蹲下來,用匕首挖。
泥土、花草、石子之下,露出雪白的骨,許是上蒼的最後一點憐憫,骨架十分完整。
楚孤逸小心將其收納,帶回天水宗,與母親的屍骨放在一起。他在靈前跪了一夜。
在天水宗弟子緊趕慢趕之下,陵墓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便修蓋好,楚孤逸以金絲楠木作棺,各種玉器為陪葬品,鄭重地將他父母二人合葬在一處。
朱長老長歎道:“當初,若是你父親早聽我的話,也不至於……”
楚孤逸冷冷道:“他的選擇沒有錯。”
“……”
各人有各人的路,是對是錯又豈是旁人一言兩語所能斷定的。楚恒是楚恒,楚孤逸是楚孤逸,楚孤逸敬慕他父親,但不會成為第二個楚恒。
楚恒內心堅守正道,楚孤逸則認為世上各道皆相通,觀念差異,無有對錯。
陵墓封土,楚孤逸在陵墓前又足足守了七天,方才放下這一樁心事。
儘管,楚恒與元瑤的魂魄早就不在這裡,不過是圖個安慰罷了。賀涼水依然不時地就來看望自己的公公婆婆,燒點紙錢,萬一呢,萬一這對愛侶在奈何橋上,透過忘川看著人間,也好讓他們知道,楚孤逸如今很好。
“你這兒媳當的,真是儘職儘責呀。”柳畫鳶笑話他。
賀涼水搖扇往回走,“你想當彆人兒媳,還沒機會呢。”
柳畫鳶翻白眼,“我一個花季美少女,才不要提前進入婦女行列。”
賀涼水一扇子敲她腦殼上,“再胡說八道,小心真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