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何須如此。”賈敏接過了話頭。
在眾人放鬆期待的眼神下,她從老太君身邊站起,幾步走到黛玉身邊坐下,摟住女兒肩膀。
“若沒人承認,就將這些人全都拖出去。每人打板子,聽聲音就是。”
賈敏視線掃過驚恐婆子們,聲音冷冷的,帶著不容置辯的涼意,“現在是誰當家,怎麼一點規矩都沒有。”
她在閨中之時也接過府中權柄練手管轄了一段時間。今兒氣勢一起,婆子們像是回到曾經歲月,俱是不敢對視。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有人經受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砰砰砰磕著頭。
“姑奶奶恕罪、姑奶奶恕罪。我一時心急找玉,並非有意,實在是心急。”
大家偷眼望去,才發現這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
王夫人見她出來了,將頭低了低,當沒看到的模樣。
手上本來還想去拿茶杯,才發現茶杯已經摔了,隻能空手而回。
賈敏拍著黛玉肩膀,又將林清喚來自己身側,冷眼看著她動作。
周瑞家的沒聽到指示不敢停下來,隻能繼續砰砰砰磕頭。
屋內俱是靜謐,隻有砰砰砰磕頭聲回蕩。
“唉喲,不是我說,您老也太冒失了。就是心中再急,也不能昏了頭。”王熙鳳本不想在此時冒頭。
可這到底是王夫人的陪房,而賈敏剛剛又點了當家人,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
“你看,現在寶兄弟的玉還沒找著,又因你耽擱成這樣。”
鳳姐兒將話頭往另一側扯去,引得眾人想起通靈寶玉的事情。
老太君看出女兒有氣,本來是任由她動作的。
現在一想起寶玉的玉,心頭就急躁起來,匆匆出麵理事。
“將她拖下去打板子,扣一個月月錢。”
賈母一指周瑞家的,又急使喚眾人:“就知道胡亂忙活,規矩都忘了?玉呢?快找啊。”
仆從應聲,又覷著賈敏動作,看她沒表示反對,這才連忙重新開始翻找。
隻是這次動作小心了許多,口中也不敢囔囔,安安靜靜與先前的鬨騰截然不同。
黛玉微微低頭靠在母親懷裡,又有哥哥站在身側護著,臉蛋上都是安靜,從砸玉開始就沒有說話。
寶玉躊躇許久,慢慢起身道了歉,“我隻是一時心急,並不關林妹妹的事。”
他被林清嚇了一跳,也不敢太靠上前,眼睛往黛玉那邊一瞅一瞅的,“林妹妹可彆生我的氣。”
寶玉俯小坐低了半天,見黛玉依舊沒有回應,不由懊惱自己為何心急砸玉。
本來是為了表示對林妹妹的親近重視,沒想到會造成這個局麵。
王熙鳳也插諢打科試圖活躍氣氛,試圖逗黛玉一笑,都沒有成功。
黛玉垂著眼眸,長長睫毛覆蓋而下,將一切情緒掩埋起來。
瞧著是被嚇著了,柔美而脆弱。
而她心裡滿是平靜,甚至有股隱隱的安全感。
四哥砸杯前向母親討了指示,還給自己使了眼色準備,而後就是一鼓作氣為自己出頭。
有人護著真好啊。黛玉閉了閉眼,神情舒和。
母親哥哥皆在,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也不會在他人發火後還要承擔指責。
寶玉還在百般道歉,隨著玉依舊不見,氣氛越發沉寂。
屋內不大,且人也多,然而忙忙碌碌找起來,偏偏一點頭緒都沒有,就是看不到玉的所在。
眾人情緒暗中焦躁,又半點不敢顯露。
王夫人換了一杯新茶,聽著寶玉道歉聲,慈和念了一句:“本就是你的錯,林姑娘第一天來,你就砸玉。這玉要是丟了,可沒第二塊補給你了。”
這沒來之前,就天天念著記著。
來了第一天,便惹出這番動靜,可知是禍非福。
王夫人微微搖頭,正端起茶杯要喝一口,就聽自己兒子堅定出聲。
“若是能讓林妹妹不再生氣,那就是玉從此不見了,也沒什麼相乾!”
寶玉的話擲地有聲,直接將王夫人嗆得咳嗽了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在一陣驚天動地般的咳嗽中,黛玉瞥了寶玉一眼,音色緩緩道:“彆隻在地下找,往櫃上看看。”
這話音剛落,歡呼聲就從一個角落裡響起。
“找到了!找到了——果然就在櫃子上。”一個丫鬟匆匆將玉佩捧高呈了過來。
眾人一看,果然是通靈寶玉,頓時氣氛一鬆歡天喜地,奉承的吉利話接連不絕。
隻留王夫人一人還在撫胸咳嗽,格格不入。
“賞,重重的賞。”老太君大喜過望,總算將吊著的一顆心放下,指著找到玉佩的丫鬟提點。
“將鸚哥提為一等丫頭。”
“應該是砸著後彈上去了。”王熙鳳笑意也鬆快起來,滿麵春風奉承:“要我說,還是林姑娘有福,這一開口就找著了。”
她本想多讚幾句,可一轉眼對上黛玉黑黝黝的眸子,口中的話一頓,腦海空了一下。
鳳姐兒心頭咯噔,這才發現不同於賈府的歡天喜地,林府中人麵色皆冷。
不說敏姑媽和那林清,就是跟隨的丫鬟侍女們,每一個都神色淡淡。
明明在同一個屋內,可兩波人經絡分明。
“寶玉,還不快給你林妹妹道歉,再陪著逛逛園子作為賠罪。”老太君也瞧出不對來,想飛快掀過這一幕。
她笑容滿麵要拉黛玉的手,含笑微嗔親近道:“林丫頭,你也不許再惱了,我讓你哥哥給你賠不是。”
寶玉是十二個萬分的願意。他巴不得和林妹妹親近,當即要上前行禮奉茶。
“不必了,和姐妹們看看便是。”賈敏一口阻止,攔下母親,輕輕拍了下黛玉。
她神色不同於先前的動容落淚,不知何時起,眼中已無一絲淚痕。
喜氣洋洋的賈府眾人互相對視了瞬,也逐漸安靜下來,慢慢屏住呼吸,
黛玉看出母親有話要說,正好她也不想再呆在這兒,隻點頭應是。
在垂首時,她衝四哥微微一笑眨眨眼,和寶釵等姑娘家一齊離開,徑直往後院園子中去。
不同於屋內沉甸甸的氣氛,外邊日頭正好。
陽光灑下一片明亮,暖洋洋而不灼熱,將花卉照映得更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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園子中花卉正是盛放之際,怒張的花瓣纖細,紅粉藍紫各色不一。
北靜王搖晃著長頸玉杯,眸子低垂像在深思,對麵前美景熟視無睹。
光亮落在他玄色袖袍上流金溢彩,一隻毛茸白兔正團在上麵哢嚓嚓咬著糕點。
因他之前的命令,周圍沒人敢靠近,也沒有侍女在旁伺候。
微風吹拂穿越而過,在空蕩蕩的場地間徜徉。
一個紅襖青緞背心的丫鬟一步三停拖延上前。
還沒靠近就先軟在地上,行了個大禮以頭磕地,聲音因緊張而尖銳:“我家姑娘請王爺移步一敘。”
水溶不為所動,手中杯子的平穩依舊,酒麵連一絲波瀾都沒起。
直到那丫鬟拿出一個玉佩。
那是一個雙龍戲珠的玉佩,渾身碧色通透,正是當初他留在揚州城的信物。
難道對方就是那個帶著帷帽的姑娘?
水溶抬眸看向來人,俊朗眉眼間帶著審視。
等下邊人哆哆嗦嗦到跪不住時,他才一字一頓慢慢道:“君子不入後院。”
他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暗中相邀、後院私見,這和揚州那位姑娘的作風實在是大相徑庭。
“並不是後院,是前院,就在前邊。”跪地的丫鬟慌忙接話,伸手指了方向,顫聲描述地點。
水溶狹長眸子微闔,將手中杯中放下,與石桌相觸是發出一聲脆響。
他短暫沉默了會,困惑一閃而過,似笑非笑確認一遍:“是你姑娘、這個玉佩的擁有者,讓你過來的?”
“是是是。”丫鬟不敢扯謊,連連應是。
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隻戰戰兢兢依據姑娘命令行事。
在北靜王麵前說話實在可怕,她背上汗水已經濕透,腿軟到站不起來了。
水溶啞然,回想了下揚州的過往。
這段日子暗中生事太多,此時一回憶都帶著遙遠的陳舊感,隻有那個姑娘行事依舊清晰。
這番迥然不同的做法,再加上最近的事情,水溶腦海中那個反複掀起的猜測被證實了
——對方果然是被派來的人。
宮中想往自己身邊插人也不是第一次。
就像跟在自己身邊的福大人,誰能從他一臉忠厚下看出那顆已經叛變的心?
要不是這次上京,他還沒有發現。這是多大的一盤局啊。
北靜王薄唇勾起弧度,笑意不達眼底,往外邁了一步出去。
真是……太可惜了。
亭外陽光燦爛,從他高挺鼻梁照映到欣長身量,每一寸在光下都熠熠生輝。
隻是大多數人都不敢直視,就像是麵前這個。
水溶不緊不慢邁步,一步步接近顫抖著的丫鬟,微微俯身,從她手中取走玉佩。
他也不用帶路,徑直往前邊走去,衣袂隨著行動飛揚。
扒拉在他肩上的白兔子鼻翼動了動,搖搖擺擺站起起來。
它靈動地四處張望,忽而歡快嘰嘰嘰了幾聲,撇下水溶,徑直朝遠方蹦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