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半，任重的彆墅地下室裡。
鄭甜小隊和於燼等六人湊在一起。
六人都沒佩戴腕表。
地下室的環境也經過了防監聽處理。
在這裡，可以聊真正的秘密。
鄭甜手裡拿著個紅皮小冊子。
她揚了揚冊子，說道：“這是任哥去燎原縣之前悄悄交給我的。他要我帶著你們都讀一讀。”
眾人點頭。
鄭甜又道：“我先讀一遍，然後你們再各自拿著自己看。在說完讀後感之前，誰也不準出門。這本書，等會我會遵照任哥的意見給燒掉。”
歐又寧舉手：“隊長我有問題。”
鄭甜：“說。”
“隊長你可以先告訴我這是什麼書嗎？我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鄭甜瞪他一眼，“等會自己聽不就知道了，就你事多。任哥說，這是我們這個團隊以後的行動總綱領。”
歐又寧抓住了關鍵詞。
“我們”、“團隊”、“以後”、“綱領”。
曾在他心底悄悄冒出頭的害怕被拋棄的不安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看著歐又寧的表情，鄭甜回想起任重在與她交代時的完整說辭。
“記住，你要完整複述我這句話。楊炳忠已死，普查已過，隊伍裡難免會有人心浮動的情況。我不是說可能遭到旁人背叛，而是會有些不那麼自信意誌不那麼堅定的人會下意識覺得他自己配不上我現在的實力，想主動在團隊裡邊緣化，成為一名普普通通的職業者，過完平庸的一生。但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我在你們每個人身上傾注大量精力並非出於同情，而是我看好你們的能力。”
“你們的人生不該止於此，星火鎮更不該成為困住你們的囚牢。你們的舞台還會更大。從實力的角度講，誰又規定了荒人裡不能出九級職業者？從人生成就講，誰又不想去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裡？鄭甜，你有指揮才能。你試想一下，某一天你坐鎮星空主艦之中，你一聲令下，萬千巨艦同時向前推進，將敵人鋪天蓋地的軍隊摧枯拉朽般殲滅。怎麼樣？源星很大，但宇宙更大。九大集團想放棄這顆星球去角逐星辰大海，我們又為何不可？”
如今，當鄭甜說完這番話，她懂了任哥的潛台詞。
可能動搖的隻是歐又寧，但任哥也看到了歐少身上的閃光點。
如今，歐又寧這二級爆破師在任重身邊的地位已經可以用可有可無來形容。
任重完全可以放棄歐又寧，但卻依然體貼地照顧到了這般“小角色”。
鄭甜心想，吸引我們不知不覺間聚攏在他身邊的，大約就是他這種明明已經身居高位，卻始終如此溫柔地注視著所有人的性子吧。
鄭甜翻開第一頁。
“這本書的書名，叫‘為何而戰’。”
“第一章，什麼是人類。人，一種直立行走的哺乳動物。在長達幾十億年的進化周期裡，經曆了堪稱宇宙奇跡的無數個偶然，人類無比幸運地誕生於一顆蔚藍星球之上。”
“人類這個種族的出現是宇宙奇跡。每一個人的出生，也是奇跡。隻要你的父母命運中發生任何一個微妙的轉折，你便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時間的陰影中。”
“智慧與情感的雙重作用將人與動物和墟獸區彆開來。人類，是一個完整的種族。每一個人在剛出生時，都不分高下。”
“將人與人區彆開來的，是姓氏是出生的地方是父母的身份，是命運。所謂的命運，其實就是選擇生命的運氣。荒人與公民在本質上並無區彆。荒人卻生來卑微，公民卻生來高貴。公民隻是運氣好。這既不合理，也不公平。”
“……”
“第二章，悲劇從何而起。”
“星火鎮裡滿是悲劇，但星火鎮荒人卻又比棋山荒人部落裡的人過得更好，起碼能吃得上飯，也不用太擔心夜間墟獸突襲，更不用擔心獵殺者毫無理由地屠城。但棋山部落卻又已經是燎原縣周邊最繁華的非法聚居區。在你們與我都沒看到的地方，還有更多更底層的煉獄。”
“我曾以為星火鎮已經是我想象力的極限，如今看來是我狹隘了。我還去過鉻碳鎮，那邊的荒人過得比星火鎮荒人更好。但鉻碳鎮的荒人本質上卻又是戰沙縣公民的人肉牆。燎原縣裡的公民過得又比鉻碳鎮荒人好無數倍。戰沙縣公民又過得更好。我並未踏足城市，也不知道城市裡的情況，但卻可以想象出來，那裡必定是人間天堂。”
“荒人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低賤，也習慣了仰視公民。在絕大部分公民的眼睛裡，荒人幾乎不存在。他們聽不到荒人的哭聲。荒人與公民的世界被一堵無形但卻客觀存在的高牆死死隔斷。這高牆，是造成一切你們理解中的悲劇的主因。”
“……”
“第三章，我們是誰。”
“我們是人。我不會在人的前麵加上一個‘荒’字。我不承認荒人的身份。順帶的，其實我也不承認自己的公民身份。我不承認一切把人生硬地劃分為三六九等的製度。我希望你們也一樣。”
“……”
“第四章，我們要做什麼。”
“我殺了林望、楊炳忠，改變了星火鎮，但這隻是一個開始。曾經的星火鎮裡充滿暴力、血腥、欺騙、鎮壓，將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貫徹到了極致。”
“但現在，我在黑暗中點亮了火炬，我用我的光明照亮了你們和星火鎮荒人的人生。我知道你們部分人心裡或許依然有疑惑，那就是為什麼明明我已經可以開始享受人生，卻依然奮鬥，依然站到冷血屠夫麵前，去達成看似不可能達成的目的，逆轉注定覆滅的星火鎮的命運。”
“現在我告訴你們答案。我要塑造屬於我的新秩序。在我的秩序裡，沒有人可以毫無理由地剝奪任何人的生命。在我任重的世界裡，窮人不會餓死，不會牲畜般被取腦，不會被荒謬的投票變成商品。”
“我或許永遠也無法完全消滅人與人的差異。但我卻會儘力去為最底層的人創造生存的空間，就如我曾毫無保留地幫助你們一樣。我相信，隻要人能像個人一樣活著，哪怕需要經曆幾代人的等待，再貧窮的家庭裡也能誕生出才華橫溢的命運強者。”
“一個命運強者能創造的財富與價值，就足以抵得上我的全部投資。你們可以將我視為最優秀的資本家，我擁有長遠的眼光。”
“星火鎮隻是我的起點，不是終點。我會讓我的規則野火般蔓延開去，直到點燃整個世界。源星的規則會由我來製定。源星的太陽會因我而戰栗。”
“我將會用我的方法，去書寫世界，創造曆史。”
“……”
“第五章，為何而戰。”
“我不為荒人而戰，我為我想看到的世界而戰。我的追求比你們窮儘想象力去幻想的世界更高。”
“你們可以就此止步，我可以保你一生衣食無憂。但我希望，當某一天你們看見我站在世界之巔時，不要心酸自己明明曾經有機會追隨我，卻主動選擇了放棄。”
“你們想看到某一天，當你出現在一個城市，成千上萬人在城市的大道上，仰視著你，崇拜著你，因你的一言一行而激動沸騰嗎？”
“我的征途才剛剛開始。所以，你們要就此止步，還是和我一起來為創造新世界添一把火？”
“你們想和我一樣，為了一個更遙遠的目標卻奮鬥終生嗎？”
……
任重以前是蹲實驗室的，不是搞管理的，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搞政治的高手。
同時，他又要防備著念力師，不敢將生產力、生產關係、無產階級與資本階級等等核心概念拿出來。
他隻能儘力雕琢語言，將自己的理想包裝成資本家的大夢想而扔出去。
他想試著用這些勾勒巨大“畫餅”的言論，來重新點燃隊員們可能被即將到來的安逸生活消頹的鬥誌。
這次他略過了太多過程。
他沒有給眾人殺林望之前誓師動員，也沒有探討“錯誤”根源的宣誓，還沒有在鉻碳鎮裡講述革命者品質的核心環節。
他步子邁得太快，以至於他的隊員們雖然實力上勉強跟上了腳步，但思想卻很容易依然停留在過去的荒人思維。
必須保證團隊的純潔性，所以他將自己過去的多段演講綜合到一起，提出了這樣一個粗糙到甚至有些貽笑大方的總綱領，並寫進這紅皮小冊子裡，再讓眾人自己讀，自己悟。
他達到了目的。
鄭甜讀完後。
她先將書交給了於燼。
於燼嘩啦嘩啦地翻閱著。
眾人則沉思著。
除了於燼之外，其他人心中都難掩震驚。
誠然，任重做到了很多在普通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
如今好不容易渡過難關，每個人都以為他多少會稍微歇一歇。
但在讀完他這本書後，眾人心中隱約冒出個隻是想想，便覺得渾身戰栗的猜測。
他想顛覆世界。
他的動機源自他的善良，以及他口中所說的長遠目光。
他想帶我們一起去看星辰大海。
如果是彆人，或許是在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