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台星火軍工出品,初次現世的戰車組成陣列向前浩浩蕩蕩推進,卷起漫天煙塵,背著藍棕色夕陽,一路往東而去。
任重看著這一幕,略有些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這條時間線裡,任重提前吞下了充義王氏的全部勢力範圍,占據了充義三鎮,將企業戰爭無形化解。
因此,這次出征在某種意義上就是他的第一次掀起戰爭。
與過去幾次的企業戰爭不同的是,當時他是以一鎮之力對抗陽升市內的九鎮聯盟。
在那樣的時間背景之下,他依然以摧枯拉朽之勢取得了勝利。
如今他是用旗下十一鎮的力量對抗區區七鎮聯盟,並且早已完成資源整合,經過了長達數月的積累,更以遠勝對手的速度適應了斷網時代。
從實力對比上看,任重麾下的力量對戰沙縣七鎮聯盟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戰敗的可能性為零。
七鎮聯盟的最高訴求也並非擊敗他,壓根就不敢奢望。
他們要的是利用鉻碳鎮裡的認知來達到讓雙方重新坐上談判桌的機會。
但是,七鎮聯盟自以為掀起戰爭的是自己,卻並不知道整件事從頭到尾都在任重的牽引中。
任重根本沒有談判的打算,隻想在這裡走出對外誇張的第一步。
從場麵上看,任重是“被動”的受害者,但從事情的本質看,他是真正的幕後主使。
“任重,空戰部隊已經完成裝備適應訓練,五十架雙座型改裝戰機也已經整備完畢。按照你之前製定的作戰計劃,他們將在晚上十一點半準時出發,進行貼地慢速飛行,並在零點三十分半抵達預定的攻擊方位。”
一聲通訊在他耳中響起,正是早已返回星火鎮的鞠清濛。
任重嗯了一聲,“我會在淩晨零點準時升空,與他們接應上。”
鞠清濛:“還有一個事。地麵機械化部隊的新型摩托艇被命名為星火一型,這戰機的命名應該叫什麼?”
任重想了幾秒,“叫威龍。”
鞠清濛略顯愕然,“為什麼?”
“你不覺得它的大功率推進引擎啟動後的呼嘯聲非常洪亮悅耳嗎?讓我想起古代傳說裡的九級墟獸龍的特殊技能,龍吟。對吧?”
“有道理,那就這麼定了。”
掛斷通訊後,任重卻又暗自悵然一歎。
毫無疑問,今晚會死很多人。
作為幕後的真正操盤手,以及立誌改變時代的革命領導者,他早已想清楚了道理。
他當然知道戰爭總要死人,革命必須流血。
他還知道如果自己什麼也不做,隻安安心心當一個富家翁,源星上的荒人也沒有未來,遲早必死無疑。
那麼現在的“小小流血犧牲”比起更大的目標,怎麼都一本萬利。
但是,道理歸道理,知道歸知道,他心頭卻始終有著強烈的負罪感,讓他隻要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出滔天烈焰下的斷垣殘壁與屍山血海,耳朵裡就能聽到人臨死前的淒厲哀嚎。
他的潛意識裡也依然會認為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這血不分敵我。
不管是當下的敵人,還是未來的敵人,又或是自己人的血,他都不想看到。
但不管內心裡如何不忍,他的行動卻依然冷酷。
任重的實際行為與心態出現了嚴重的扭曲。
這是屬於他的人性本能。
他甚至知道這扭曲本能出現的根源。
正在於他出生於21世紀,成長在紅旗下,接受的是傳統的教育,感受的是平和的社會氛圍。
前半生的人生經曆塑造了他的三觀的基礎,奠定了他的人生基調。
但來到源星後,他接觸到的確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時代氣息。
他被這人吃人,獸吃人的時代深深震撼。
源星上的一切都在顛覆他原有的三觀,重塑著他的人格。
他的經曆本來就極其複雜,自相矛盾。
兩段人生的經曆內化後,自然而然就塑造出了他扭曲的心態。
並且,哪怕他知道問題所在,也並不打算改變。
任重認為,如果哪天自己能平靜麵對屍橫遍野的場景,就意味著自己已經失去了人性,就和那些公民一樣,不再將其他人類當做同類。
這也意味著屠龍者終究還是化成了惡龍。
任重對這遠景預期感到恐懼,並發自內心地厭惡。
可他又不得不麵對現實,那就是人類其實根本不可能精準控製住自己的每一個念頭,也不可能完美駕馭自己的心理變化,就像沒有那個抑鬱症患者可以又或者主動去患上抑鬱症。
當病症來臨時,抑鬱症患者心裡很清楚自己出了問題,也會反複自我告誡,在心中對自己說些“這樣不好”、“振作起來”、“沒有什麼是不能戰勝的,我一定可以”、“哪怕是為了XX,我也要走出來”之類的正向賦能的話。
他們能看見深淵就在前方不遠處,也知道該遠離,可最終還是有很多人滑落了下去。
任重對這些都很清楚。
他也知道自己的經曆比任何人都豐富,意誌力強於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連對死亡的恐懼都扛了過來。
但當死亡的對象從自己替換成彆人,自己成了“屠夫”之後,他便發現,情況反而變得更複雜。
這對一個善良的人來說,是更大的考驗。
任重長歎一聲,回到另一側窗前,仰頭看著天邊冉冉升起的雙月,喃喃自語。
“當初那些開天辟地的先輩們在得知戰友因為自己的決策而犧牲,聽到動輒全殲數萬乃至於更多同樣膚色同樣語言的同胞的戰果時,又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他們會感到痛苦與遺憾嗎?一開始一定會的吧?”
“到底是怎樣的意誌和決心,才能讓他們承受住這種自責。又到底是怎樣的決心,才能讓他們在承受過悲痛後,麵臨絕境時再次下達讓戰友去殿後赴死的命令?”
“假象一個場景。當他們的隊伍在遭受敵人圍追堵截時,總得要分出去一部分人去殿後,去吸引敵人的追兵,為另一部分人爭取轉移的空間,保存火種。當他們在討論爭辯後,看著戰友一個又一個去赴死時,又是怎樣的想法?”
“他們也會被迫去權衡,到底是誰活下去的價值更大。那麼生命在某種意義上,又變得有價了。”
“這種價值衡量的本質,其實與我所追求的東西又是互相矛盾的。”
“所以,我到底該怎麼去管理自己的思維呢?”
低垂著頭良久地思索後,任重緩緩昂起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