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當個好人,現實逼我化身惡魔。
隻有沐浴黑暗,染得渾身黑血,才能在放下屠刀的瞬間得到真正的救贖。
……
任重從不主動傷害任何與自己沒有敵對關係的人。
但他在參與人性的遊戲時,卻又有了新的認知。
那些被俘的荒人並未做錯什麼,隻不過生在了一個“低賤”的肚皮裡,就落得這般命運。
既然公民可以為了純粹的享樂而隨意侮辱折磨任何荒人,那麼,在他重塑時代之前,每一個既得利益者與他本人都有著天然的敵對關係。
不管對方是否已經對他做了什麼,敵對關係卻早已客觀存在。
所以,任重在直接炸死38號時就已經拿出了態度,現在隻不過更進一步而已。
“你告訴我,你到底想乾什麼?”
見任重不解釋,蕭星月哆嗦著嘴唇追問著。
任重想了想,反問道:“蕭星月,你覺得我這人怎麼樣?”
“啊?”
任重又往前走出一步,問道:“我值得信任嗎?你與會長究竟是什麼關係?你認為會長的變革能為源星文明帶來多少幫助?”
蕭星月被他的咄咄逼人奪了氣勢,下意識往後退卻,甚至連握水杯的手都有些顫抖,“你……你一下子問我太多問題,讓我捋一捋。”
任重這才稍微往後退點,隻借著昏暗的燈光注視對方。
蕭星月理了理衣襟,心頭感覺十分疑惑。她如今可是正經的九級念力師,在麵對其他人時,從來都是她輕易掌控談話的主導權,何曾遇到過任重這般對手。
良久過去,她才稍微理順思路,“先說你這人吧。你很奇怪,明明立了好色之徒的人設,但絕大部分時候又都在刻意回避異性。我甚至一度以為你喜歡男人,但你卻又有鞠清濛這個伴侶。除了這些奇怪的地方,你是一個好人。你雖然在利用幾乎所有人,但的確又改變了那些依附於你的人的人生。並且你還在努力改變更多人。”
任重:“其實在這一點上你和我很像。我聽人說了,你在采訪時碰到一些命途多舛的人講述他們的人生時,你的眼睛也曾濕潤過。你也和我一樣在同情著這些人。但你又很熟悉源星的規則,知道這種情緒很危險,所以你也在刻意地隱藏著,並利用貪圖名利的記者身份在做著自我掩飾。像我們這種真正的好人,在以前時,是不被允許存在的。”
蕭星月:“是的。基於這一點,我信任你,否則我今天也不會偷偷摸摸來這裡了。至於我和會長……在我年幼時,我的爸媽就一直告訴我,我們家世代都是會長的家臣。會長待我不薄,我也認為他的理念能給死氣沉沉的源星文明帶來一點活力。”
任重搖頭:“但那隻不過是消滅一部分特權者,但又用另一部分特權者來取而代之而已。你想象一下,假定我們在大遷徙時真多帶走了幾億個新晉崛起的公民,但幾十年後上百年後,又會怎麼樣?這樣治標不治本的改變,真就能讓源星文明活過來嗎?”
蕭星月:“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麼?”
任重:“文明的發展需要智慧,智慧的誕生需要沃土,沃土隻能來自於龐大的人口。每一對基因在組合時,都代表著一種可能。不管是公民還是荒人,在受精卵誕生之前的機會其實是均等的。公民也可能是蠢貨,荒人裡也可能誕生天才。譬如我,譬如我帳下的那些人。以如今源星文明掌握的科技水平,理當擁有更龐大的人口基數,並且這些人口還必須享有相對平等的機會。”
“我舉個例子,假如是農耕時代,靠天吃飯。那麼大約一千個勤奮的聰明人就能推動文明的科技與生產力進步。同時,隻要一百萬的人口,就能催生出這一千個聰明人。”
“然後呢,當時代進入蒸汽……哦不,初步的電氣時代,當人類開始利用墟獸開發電力資源時,隨著知識麵的擴大,知識體係的複雜化,一千個聰明人不夠用了。因為得有人去搞材料,有人去搞醫療,有人去搞機械結構,各行各業都需要人。那麼,這時候需要一百萬個聰明的大腦,就需要十億的總人口。”
“現在,源星人類已經進入了星際時代。我們有星際艦船,也有太空電梯。我們眼前所見的一切都在變得更複雜,比如你手中的水杯,它為什麼能做得這麼晶瑩剔透,是怎麼剛剛好凝固成了這形狀。還有這麵牆壁,它裡麵的保溫層是什麼材質,是怎麼合成與製造的?”
“這些東西,你我並不需要懂,因為我們是使用者,而不是生產者。但是,製造它們的人卻必須懂。各行各業的知識已經膨脹到非常驚人的程度,需要至少上千萬個聰明的大腦有機的組合起來,才能承載這麼多知識。那麼,就需要一百億人口。可目前我們的知識非但沒有進步,反而是在原地踏步。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吧?”
蕭星月:“因為我們在絕大部分行業裡都大量采用了亞爾遜集團采購回來的外星產品?”
任重點頭,“是的,所以大家都隻需要知道怎麼用就行了,又何必在意它的原理呢。所以,結果就是你我和會長看到的這樣,文明腐爛了。”
“其實吧,你從任氏集團的改變就能看得出來,我僅僅隻是解放一千餘萬人的人生,就帶來了這麼多改變。如果所有荒人都能得到公平競爭的機會,如果所有好逸惡勞的公民都失去了特權,也得參與競爭,得通過學習與奮鬥才能得到更好的生活。那麼帝國賣給我們的商品就非但不是束縛我們的枷鎖,而是我們的登天之梯。”
“絕大部分人在出生時,其實都是一張白紙。這張白紙上最終能留下什麼內容,不取決於它本身有多白,而是取決於它在哪裡。它在藝術家的手中,它能變成一副美麗的畫卷。它在數學家的手裡,便有可能誕生出偉大的數學公式。它在一名頂級指揮官手裡,就又可能被寫上一份改變時代的戰略方案。它在廁所裡,就隻能被揉成一團拿來擦屁股。”
“無論是藝術家還是數學家還是廁所,都可以統稱為另外兩個字,‘環境’。‘環境’可以塑造絕大部分白紙。無數份被寫上有意義的內容的白紙堆疊在一起,就是一卷文明的史詩。我真正想做的,就是給源星上所有的白紙創造一個與我任氏集團疆域內的其他人一樣的環境。”
“蕭星月,你覺得我這理想怎麼樣?”
蕭星月愣了很久。她不是第一天認識任重,也自詡對任重非常了解。但是當任重第一次用如此淺顯直白的話向她真個坦白心跡時,還是嚇了她一大跳。
她下意識想反駁任重的理想太不切實際,但轉念回想,才悚然驚覺任重其實已經一步一個腳印地沿著這理想往前走了好長一段。
一年多前,任重隻是一名初來乍到切一無所有的野外荒人。如今他已經成為九大龍頭企業裡四家的座上賓,更手掌數千平方公裡,千萬級人口,更有百萬雄兵。
不聲不響間,他已經成長到如此程度。如果他真能照著這速度繼續強大下去,十年之後,說不得他還真能擺明車馬去追逐這看似天方夜譚的理想。
任重既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卻又是一個務實主義者。他沒在開玩笑,而是真個奮鬥著。
不知道怎的,此時她的心跳竟比青年時第一次從會長口中聽到變革計劃時更快,更猛。
蕭星月吞了吞口水,“我覺得你的理想很了不起,但是……這……這很難。”
任重笑了。
就這一瞬間,他便確認了蕭星月可以成為自己人。
任重抓起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當然,這比會長的目標可難多了。但難,並不代表我就能不做。又或者,如果隻是我一個人的奮鬥,它很難。但你現在也看到了,我並不是一個人在奮鬥,還有孫苗、鞠清濛、馬達福父女等等等等人,都在幫我。可能現在我們還勢單力薄,但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我的理想中來。現在,又多了一個你。以後還會有更多的你……這樣下去,何愁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