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吳才剛剛進入c1915星的地殼,分析工作才剛剛開始。
丁蒼海能做的,隻有在心中祈禱小吳能順利完成任務,以及祈禱基站外層的偽裝岩甲能避開敵人的耳目,自己的基站能順利維持到小吳返回情報的瞬間。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丁蒼海雙手合十,在心中祈禱,在指揮室裡反複走來走去,無窮大的焦慮席卷籠罩著他。
良久後,看著黑區不斷延展過來,最遲四個小時後就會覆蓋到c1915星所在的區域,丁蒼海狠狠一咬牙,走向了裝備間。
他打算穿上自己的狙擊型作戰機甲,扛著集合了電磁波通訊器與幽靈粒子通訊器的中型電台摸黑去往這顆隕石衛星西側的深穀中。
在降落到這邊時,偵察艦完成了對隕石衛星的建模。
一個小時後,丁蒼海站在出艙室裡,回頭看了看另外七個下屬。
他緩緩說道:“敵人大約在四個小時後就會抵達這邊,雖然我們做了很多防護,但未必瞞得過敵人。按照‘網’的模擬,小吳的行動大約能在十天內完成。我們得兵分兩路,形成雙保險。我向你們保證,我一定會活到十天後,就算你們被發現並陣亡了,我也會將第三偵察軍收集到的全部情報,發回給子爵大人!他會為我們報仇,一定!”
說完,丁蒼海打開了出艙閥,體型不算大的狙擊型裝甲扛著形如卡車的中型電台沒入了黑暗中,靠著反重力引擎悄然遠去,不曾留下一個足印。
三小時後,丁蒼海腳踏實地,緩緩落到了地麵上。
儘管這裡幾乎沒有光線,完全沒有可見度,但丁蒼海還是忍不住下意識抬起頭向上望了一眼。
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丁蒼海低垂下頭,又開始裝備自檢。
由於這裡處於真空環境,沒有空氣,無法使用超聲波雷達,丁蒼海又不敢用電磁波雷達、信息流掃描和金屬探測儀,他飛行時隻能依靠被動式光學攝像頭掃描建模,看得不是很真切。
再加之他扛著個頭比機甲還大號的中型電台,還不敢全功率開動介質引擎變向,隻敢微調,機動能力下滑很多。並且,為了搶在敵人的掃蕩過來之前落穩,他又不能放慢速度,順著蜿蜒曲折的深穀裂縫往下行時,他一路基本是撞過來的。
為了保護電台不受損,丁蒼海還不得不多次用自己的裝甲承受傷害。
要不是他的軍長級槍械師裝甲是特製型,質量可靠,照他這撞法,維生係統都會出故障。
“自檢完成,損壞率12。左臂關節軸承潤滑油滲漏、背胛仿生纖維輕度撕裂、右腿甲膝部活動裝甲變形擠壓線纜……受損部位共計15處,預計修複時間六小時,建議保持靜止,等待自修複完成。”
丁蒼海將裝甲設置成坐立模式,再啟動通訊係統,打開了中型電台的信息流和電磁波被動接收模式。
小型星圖中已經出現了大片了黑暗,整個第三偵察軍已經隻剩下不足30萬艘偵察艦。
黑區正潮水般向c1915蔓延而來。
同時,正有海量的信息通過信息流網絡湧向丁蒼海的中型電台,這些都是其他偵察艦在這三個小時內收集到的各種零碎情報,涉及到星區的星塵密度、星塵組成成分、或大或小的太空隕石和各種星體的或淺或深的分析報告。
丁蒼海啟動電台智腦的自動篩選功能。
按照他的構想,他自己最後也會同時用兩種手段發送信息。
信息流爆發可以將電台收集到的全部信息完整送出,但束流電磁波的帶寬不足,必須精簡內容。
雖然沒有實錘證據,但丁蒼海憑直覺認為敵軍一定有什麼切斷信息流通訊的辦法,否則不可能他到現在為止都沒能收到哪怕是一幅戰鬥畫麵,所有偵察艦都是毫無征兆地突然失聯。
此時,在艦隊本部尋跡者飛船的指揮艙裡,任重與鄭甜、文森特等最高指揮部的人員們也站在星圖之下,並且畫麵也縮放在第三偵察軍所在的區域。
在眾人眼前的畫麵裡,也出現了大片黑區,代表那邊的偵察艦已經失聯。
分管情報工作的文森特·範霍伊皺著眉頭說道:“第三偵察軍軍長丁蒼海自作主張提前關閉了軍指揮部節點基站,偵察艦上的幽靈粒子通訊器功率不足,信息流收束性不夠,沒辦法和我們直接建立聯絡,現在隻能通過其他偵察軍間接俘獲的逸散信息流掌握粗略狀況。我們隻知道第三偵察軍的艦船正在迅速消失,卻既接收不到戰鬥畫麵也無法獲知他們實時獲取的勘察情報。丁蒼海這是嚴重違規,就算他效忠子爵大人您的時間比我長,我也要提議等他回來後懲處他!”
文森特的態度很微妙,似乎在這時候還在考慮派係黨爭。
但任重並未明確斥責警告他,因為這無關痛癢,隻輕飄飄說道:“不必追究偵察軍團中的任何人的任何責任。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每一個出去的偵察員都沒打算回來,不管是基層士兵還是軍長,都一樣。既然我用了他,自然就完全信任他。我們現在正舒舒服服地站在指揮部裡揮斥方遒,而他們卻隨時可能喪命。他們有權自主決策。至於我們,應該做的是相信他們用命換回來的情報。傳令下去,全軍停止前進,就地隱蔽,布置雷區,構築防線,五天之後,向計算出來的敵軍預訂推進路線提前發射高速三相導彈與高爆導彈。”
下達命令後,任重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細節化指令是鄭甜、文森特等指揮部成員與孫艾的事。
他不再參與。
其實這時候任重的心裡很亂。
因為他意識到了自己在徹底離開源太陽引力範圍後,可能會失去複活能力。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仗著複活重置百無禁忌。
他也正是仗著這能耐一路所向披靡走到了今天。
在奮鬥的過程中,他的頭腦與戰鬥天賦雖然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但頗有自知之明的任重還是覺得複活重置才是自己最核心的致勝法門。
他曾經想過,自己能靠複活在源星內部打開局麵,等到了帝國一樣可以如法炮製再來一次,無非是過程更複雜些,對手更強一些,每一個決策牽扯到的人與勢力更多些而已。
隻要持之以恒不斷試錯,便沒有任何難題能難倒自己。
但現在,任重的無窮信心最大的根基似有要崩塌的風險。
他甚至一度想過乾脆不走了,掉頭回去,龜縮在源星內部,將複活重置能力變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擋住所有的風險與敵人。
隻要有複活,不管是帝國的征討軍隊還是敵對勢力的巡遊隊,任重都有信心慢慢將其磨死。
沒有資源,沒有能源,沒有技術,可以從來犯之敵的身上搶奪,一樣可以緩慢發展,隻是效率會比較低下,發展也會特彆慢而已。
但任重又想,既然限定了重置的區域,那就證明支撐他複活重置的能量是有限的,那麼複活重開的次數是否也是有限的?
如果不能快速發展,當將來的某一天,源星遭遇到控製的總能量與物資規模堪比南鄉星團甚至更大的星域裡的資源總和的無比龐大的艦隊,甚至需要至少上億次的複活才能將其擊敗的話,自己會不會死著死著就突然真死了?
他對此心裡沒底,隻是一想到那般場景就格外絕望與恐懼。
思來想去,他卻又覺得必須利用殖民隊返航這契機進入帝國社會。
隻是那樣的話,當我沒了複活,我還能做到些什麼?
任重微微歎了口氣。
長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未來感到茫然無措。
……
丁蒼海依然蜷縮著身子藏在岩石縫隙裡。
他已經十天沒與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狙擊型裝甲內部的乘坐空間格外狹窄,讓丁蒼海連翻個身都很困難,也無法躺平。
保持著這種半蹲半躺的姿勢整整十天,他的渾身肌肉都倍感酸疼,內心裡更覺著沉悶壓抑。
要是有幽閉恐懼症的人陷入這種環境,彆說十天,怕是一分鐘都扛不住。
丁蒼海也算是個意誌堅韌之輩,當年他當殺手時也曾獨自在野外的伏擊點裡一蹲就是好幾天,但現在他心裡也分外空洞惶恐。
他的右手彎曲著貼在胸口,手指夾著能量餅乾往嘴裡送,狠狠咀嚼幾口。
他嘴裡很乾燥,能量餅乾吸乾了口水,讓他幾乎無法吞咽。
他不得不張開嘴,讓旁邊用來輸送飲水的合金軟管伸到嘴邊,再輕輕吮吸了兩口,然後趕緊吐了軟管,不敢多喝。
已經十天過去了,裝甲裡攜帶的食物補給尚且充裕,但飲水已經漸漸不足。
很少有人會僅穿著機甲在太空隕石上當獨行俠,裝甲內部的補給水箱設計壓根就沒那麼大,更沒有內循環維生係統。
有過野外求生經驗的丁蒼海保存了尿液,現在正塑封著裝在儲物倉中。
如果兩天之後還沒能得到情報,丁蒼海怕是真得自產自銷了。
他歎口氣,再看了眼電台遞送過來的信息,早已是一片漆黑。
除了最早切斷對外通訊,依然生死未卜的軍指揮部基站之外,第三偵察軍的所有偵察艦已經全部“熄燈”,這代表著這四百萬人組成的龐大偵察軍全軍覆滅。
但丁蒼海依然不知道敵人究竟是什麼。
他不敢探頭出去看情況,也不敢與軍指揮部基站和小王的c1915地麵基站建立通訊。
不幸中的萬幸是丁蒼海自己到目前為止還活著,說明他的深度潛伏達到了目的。
與之同理,丁蒼海推測小王的星球表麵基站以及小吳的螺岩掘進機很可能也沒被發現,軍指揮部基站可能也還存在著。
但他也沒辦法證實,更不敢貿然嘗試與任何人建立通訊。
他隻能惴惴不安地守著那一絲可能在這裡孤獨地等待。
但人有時候也會動搖,因為軍指揮部基站、小吳和小王的情況本來就成了薛定諤的貓,他完全沒底。
丁蒼海有時也會想,敵人已經過去十天了,手裡這些其他戰友用命換來的勘察情報也完成了篩選,的確有一些信息格外重要,有不少太空隕石都具備包括強磁、強輻射性等等特性,部分隕石內部還有可以用來增幅能量炮殺傷力的特殊源質元素。
雖然不知道任重將會如何利用這些情報,但作為專業情報人員的直覺告訴丁蒼海,這些信息肯定重要。
他暗想。
軍指揮部是不是還是被發現了?
前往c1915星核的小吳是不是有可能遭遇了地質災害,會不會已經被吞噬在核聚變的高溫中?
小王的基站是不是還是被發現了?
他們是不是都已經死了?
我是不是該發回情報了,要不然的話,萬一我又突然被找到,到時候連手裡已有的情報都發不出去,豈不是所有人都白死了?那兄弟們死了也不會原諒我吧?
帶著這種種複雜難明的思緒,丁蒼海在心頭暗中做了決定。
再等兩個小時,如果小吳還沒給出情報,我就不等了。
我不能為了c1915星這一個地方的情報讓所有人的心血全部白費。
一小時四十六分三十三秒後,丁蒼海終於聽到了天籟之音,眼睛驟然瞪得如同銅鈴。
“丁軍長,我是小吳。當你聽到這段信息時,我已經死去三個小時。我已經收集到了足夠的參數,這裡的確有核聚變反應。但這裡的溫度太高,電磁乾擾和信息流乾擾太強,我隻能把剩餘備用能源全部用在維持黑匣子的力場盾上,再讓黑匣子順著星幔液流自動上浮到一定的程度才能把信號發出來。”
這是一段以信息流為載體發出來的情報。
在這段語音的後麵,是一個不算龐大的數據包,裡麵包括了c1915內部的全部物質成分組成、質量分布、反應溫度等等信息。
丁蒼海興奮得幾乎跳將起來,腦袋差點撞到裝甲頂蓋。
就在這時候,他又接收到了新的信息,來自軍指揮部。
信息載體是非定向的全域廣播電磁波,而不是信息流,表現方式是語音。
這段信息來自尚且留在軍指揮部的通訊員。
“誰來救救我們!信息流通訊裝置失效了!我們聯係不到任何人!這是什麼見鬼的乾擾手段!啊!”
伴隨一聲慘叫,通訊員的喊聲戛然而止。
丁蒼海心頭咯噔一聲。
他得到了四個信息。
敵人的攻擊來得好快,很可能有實力強大的小型作戰單位一直在這一整片區域巡邏,並且在讀取到小吳的信息的瞬間,就開啟了某種強大的信息流乾擾手段,然後第一時間撲向軍指揮部基站,並即刻到達,然後識破了基站偽裝裝甲。
敵人的控製區已經推進到c1915後方很遠的地方,在識彆到小吳的情報後,敵人的信息流乾擾區域很可能瞬間全麵鋪開,並一直延綿到了後方,軍指揮部基站發出去的信息流會被截斷,無法抵達艦隊本部。之前其他偵察艦之所以在無聲無息間消失,應該也是先被敵方作戰單位的乾擾手段籠罩住,再突然發動攻擊,並瞬間解決戰鬥,以至於所有電磁波設備都沒能及時響應。
軍指揮部基站沒能來得及將情報以大功率電磁波的方式發送出去,因為大型電磁波設備啟動需要時間,隻能用小型對講機裝置在第一時間發出明麵上是絕望求救,實則是情報共享的慘叫。
通訊員使用的是非定向電磁波,自己這邊隻接收信息,未必會被發現,自己的雙保險策略生效了。
丁蒼海狠狠一咬牙,扭頭看向身邊的中型電台,就靠你了。
通訊員的非定向電磁廣播信號強度不夠,會被宇宙背景輻射完全同化,源星艦隊本部無法識彆,得不到這些重要情報。
但是,我老丁這裡還有一個中型電台!
我第三偵察軍的四百萬兄弟姐妹,一定不會白白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