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頂著氣的通紅的一張臉,像是要把這世間的不公一口氣都陳述清楚了。
“……劉首輔、謝大學士這樣的賢臣良將不是他逼走的嗎?聖上不問朝政、貪溺聲色不是他蠱惑的嗎?貪災款、收常例、賣官鬻爵的不是他嗎?肆意廷杖大臣以至於死的不是他嗎?侄兒折子中可有虛言?言官議政,侄兒可是不遵法製?既都無,侄兒這折子為何不能往聖上跟前遞?”
劉首輔那樣的本事威望,也還是被落魄歸故裡,你這折子遞上去還能好到哪兒去?你自己倒是事小,果真出了事,父母兄弟宗族跑得了嗎?
反正凍著也是凍著,薑寒星索性在心裡替楊大學士訓小輩:怎麼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但楊大學士並沒這樣說,他躊躇了又躊躇,斟酌了又斟酌,半晌才開口,儘量委婉:“昭明,你一心為國,這是好事,叔父也不願意攔著你,可凡事謀定而後動,之前你也上過折子,結果如何?做事前總歸要先想一想。”
看來真如傳言中那般,他是真疼這個侄子。薑寒星搓著手思忖著。
大概是想起來了什麼,楊昀的神色逐漸黯然了。
楊延和接著說:“我自然知曉你這折子是要遞到聖上跟前去的,可如今這朝政,你且想一想,能遞到聖上跟前去嗎?”
楊昀低下了頭。
楊延和走上前去,帶著點不忍的神色拍他的肩膀:“你初入官場,且年輕,見不平難免激憤,叔父都明白,也是那樣過來的。你向來性子又倔,叔父平日裡便也不多說,隻是你路長著呢,這路到底要怎樣走,你自己得想明白。”
他把折子向著楊昀推了過去,楊昀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接了——看來也不是全然不明白。
所以恐怕是更意難平。
“叔父不想讓你沒想明白便做了決定,想明白時又後悔。”看見他拿了折子,楊延和終於鬆了口氣,又拍了拍他肩膀,“行了,也不早了,回去睡吧,要是覺得冷,讓書煙去管事那裡再要一床鴨絨被。你那沁園多竹,夏天住著涼爽,冬天是有些偏冷了,明日叔父讓楊平再與你添兩個暖爐進去。”
楊昀還是沉著一張臉,也不知道他叔父這些話聽進去了幾句,不過禮數倒還很周全,彎腰拱手行禮,一整套做下來才推開門走了出去。
楊昀走後,薑寒星在屋頂又蹲了一會兒,看著楊延和靜坐了片刻,又看著他從書架上拿了《後漢書》,對著窗在細細的讀,讀到“親賢臣遠小人”諸如此類的句子時不時歎口氣。
——這倒也是極有意思一件事。
但是薑寒星將紙同炭筆都重新塞回了腰間,準備要走了——這樣大的風,再待下去她真會凍死的。掙錢當然重要,也要有命掙有命花才是。
她站了起來,抬腳將方才掀開的瓦片往原處蹭。以她的身手,這等收尾的小事平日裡自然沒問題的,然而今日實在是天太冷又蹲太久了,手腳都有些僵得不聽使喚,一個太用力,瓦片給踢到了地上。
一聲脆響,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