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蜷在寬大的狐裘裡,仰起僅露在的腦袋,離得近,她清晰地看到少年長睫下,不加掩飾的森然殺意。
室內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悠悠乾巴巴眨著眼。
要不現在,她操控泥人跳支舞,緩解一下氣氛?
悠悠指尖微動,正打算捏訣讓泥人動起來,顧赦的手朝她伸來。
悠悠下意識往後退,後腦勺“砰”地撞上堅硬的牆壁,疼得她痛叫了聲,雙手捂頭。
顧赦手一頓,垂眸看她。
片刻,他指尖繼續往前,不由分說觸上悠悠耳邊發絲。
少年冷寂的氣息席卷而來,耳畔傳來細碎動靜,悠悠摸著後腦勺,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就在她猜測這是什麼攻擊招式的時候,顧赦收回手。
修長的兩指間,多了一隻蜘蛛。
“有蟲,”他淡聲道。
蛤?
悠悠茫然地看著麵前之人。
室內光線昏暗,顧赦睜著漆黑的眼睛,麵色平靜,之前浮現出的森冷殺意,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從未出現過。
說完顧赦便退開了。
他走到窗邊將蜘蛛扔出房間,而後回到蒲團,好似從頭到尾,隻是為了幫悠悠拿掉發間的蜘蛛。
若非係統之前所說,悠悠都要信了。
她看著轉瞬間,變得溫良無害的顧赦,忍不住裹緊狐裘,渾身發冷。
可怕。
這就是蟄伏期大魔王的自我修養嗎?
以為泥人被煉化成傀儡,他確實被激怒了,也的確起了殺心。
但這裡是清筠宗,意識到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不可能動得了她,在極短的時間內,他將這些情緒收斂得乾乾淨淨,全部埋藏到心底。
想明白的悠悠,瑟瑟發抖,這是要秋後算賬。
猶豫了會,她把泥人揣回懷裡。
還是不說了,不然前功儘棄。
債多不愁,就讓顧赦小本本上,擠滿她路悠悠的大名吧。
完成任務,悠悠打了個哈欠,靠著牆壁休息。
不一會兒,她睡著了。
坐在蒲團上的顧赦,緩緩睜開眼,陰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蜷縮在角落的少女,披著寬大的雪白狐裘,頭向右歪著靠牆,她長睫垂著,吐息輕淺綿長,竟然真入睡了。
外麵傳來簌簌的落葉聲,顧赦盯著她,發現女孩睡顏過於恬靜了。
把一個小靈物煉成傀儡,不該夢魘纏身,夢中難安嗎。
為何能睡得這般坦然。
恬靜到,讓人忍不住浮起想要毀掉的念頭。
顧赦握緊一片枯萎的桃花,纏繞在手腕的蛛絲收緊,嵌入他的血肉,疼得他雙眼泛紅,心底湧起的戾氣才微微扼住。
他吸了口夜裡的涼氣,冷靜下來。
收回視線的時候,顧赦忽然想起剛才女孩被撞到後腦勺,吃痛捂頭的動作。
他那時一頓,是恍然想起,小泥人有次從門縫鑽下去,頭被撞到了,也是匆匆用兩手捂頭,露出一副被撞疼,可憐兮兮的模樣。
顧赦薄唇緊抿,盯著悠悠,眼神晦暗不明。
次日路悠悠醒來,待在角落打坐修行。
她與顧赦一句話未說,兩人像陌生人般,連眸光都未相接。
從玄鏡時刻關注動靜的蒼越,見效果甚好,喜上眉梢,本打算再關些時日,但離宗內大比沒幾天了,便決定解除禁閉。
午後,房門開了。
宇文離親自來了,站在門口:“你們可以走了。”
悠悠抱著狐裘,率先大步邁出。
“等等,”宇文離叫住,把一張賬單交給她,“記得明早之前把錢交來。”
悠悠愣了下,接過賬單,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物品以及費用。
“這是?”
宇文離道:“你外出曆練的賬,該結清了。”
悠悠瞪大眼,還有這東西?
她仔細看了遍,賬單上,小半是路杳在曆練途中買的胭脂水粉服飾掛件,大半是賠償,諸如砸壞的酒樓桌椅,被她打傷的修士,破壞的法器靈寶......
悠悠視線一拉到底,寫著共計:七萬靈石。
“?!”
靈石不是銀子,身為長老親傳弟子,一月也就得到宗門百塊靈石,路杳雖有其他收入,但花錢如流水,如今全部家當,隻有一千三百塊靈石。
七萬靈石,把她賣了都湊不夠!
“宇文叔,可以不還嗎?”
宇文離是路天沉的師弟,這聲叔沒有任何問題。
宇文離眉梢微挑,還是頭一次聽路杳這般喚他,麵前小姑娘露出甜美微笑,眼睛一眨一眨,滿臉期盼地看著他。
宇文離原本冷厲的麵色,變得柔和了些,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不可以,除非你還想待在戒律堂。”
悠悠:“.......”
哼。
回到旭日峰,悠悠把賬單貼在額頭,往床上一躺,先睡了小半時辰。
被她抱到床上一起睡的坎坎,毛絨腦袋嗅到她耳邊,嗅了嗅她發絲若有若無的氣息,耳朵微動。
這抹氣息,好像有些可怕......
坎坎烏黑眼睛露出擔憂,兩隻小角散出點點光亮,一齊湧到悠悠青絲間。
一覺醒來,所有疲倦消失,悠悠重新打起精神,掀開額頭上的賬單,下床穿好衣物。
路杳好東西不少,甚至很多法器有價無市,若拿去售賣,賣個七萬靈石不成問題。
書裡,路杳大概也是這樣做的,但這些法器是能保命的,悠悠舍不得賣,她隻把一些值錢的擺件東西,統統搬出了房間。
靈落正好趕來,見狀茫然道:“路師姐,你要搬走嗎?”
悠悠搖頭:“我要把這些賣了。”
靈落不可思議,指著雕著紫荊花的小香爐:“這不是路師姐最喜歡的香爐嗎,還有那指月簪,紅玉手鐲......”
悠悠並不解釋,把賬單遞給她一看。
靈落一默:“路師姐,我來幫你。”
大家都是弟子,都窮,除非家裡有錢接濟,否則把自己賣了都湊不出七萬靈石。
“不用,我都弄完......等等,幫我把窗前的鬆柏拿來。”悠悠拿起張布,回頭道。
窗台擺置了諸多盆景,梅花,水仙花,紫竹......被擠到角落的小鬆柏,是最不起眼的。
靈落抱起它:“鬆柏有什麼用?”賣的話,還不如其他盆景值錢。
悠悠眉梢微挑,神神秘秘道:“這是我的終極武器,最後的底牌。”
靈落看著平淡無奇的小鬆柏,困惑地“啊?”了聲,這不就是普通的鬆柏嘛,武器?底牌?她不太明白......
靈雲峰有片專門供弟子買賣東西的地方,悠悠在靈落引路下來到這。
她找了個空地,將一大塊布鋪在地麵,旋即把要賣的東西放在上麵,搬來一個凳子。
剛坐下,悠悠頭頂一片陰影灑落,她仰頭望了眼,目瞪口呆。
隻見一艘巨大的靈舟從上空飛過,舟身金碧輝煌,一支銀線勾繡著“方”字的家旗,迎風飄揚,氣勢如虹。
“這是?”
靈落道:“方師兄的靈舟,聽說他曆練受傷,回家養了幾天的傷,今日回宗。”
悠悠恍然大悟,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在魔蛛洞穴中,勇敢向人麵蛛吐口水的無畏少年。
原來是方辰,修仙界首富方家的少爺,果然壕無人性。
這種靈舟能輕鬆一日萬裡,禦劍飛行的速度與它比,就像烏龜一樣挪動,而且它不僅飛得快,還能抵禦外來攻擊,當護身法寶,更有厲害的,能主動發起攻擊。
不過這靈舟在修仙界很少見,無他,太貴了。
悠悠算了算,七萬靈石也就夠買個車軲轆的樣子。
收回視線,悠悠朝四周驚愕望著她的同門,微微一笑。
路悠悠的到來,讓原本平靜的靈雲峰,一下變得熱鬨起來。
不出半個時辰,全宗上下都知道了。
“快去看,路杳在靈雲峰賣東西!!”
“不可能吧,那不是她最嫌棄的地方?以前路過都一臉輕蔑。”
“她沒錢嗎?不會吧,她身上的寶物不少。”
......
明月峰,白芙雪短暫地結束修行,正打算沏茶休息,聽到消息,神情微微一變。
“不可能,她怎會?”她放下茶盞。
“我剛才去看了,是真的,芙雪你要不也去看看,”
白芙雪一言不發,將手帕緊緊捏住,拚命把快意的大笑憋了回去。
哈哈,路杳也有今天!
想當年,她還不是親傳弟子的時候,身上沒多少錢,於是親手做了些花籃、劍穗等小玩意,拿到靈雲峰來賣。
她做的很精巧,不必外麵賣的差,價格也便宜,大家都很高興的來買。
可那時候,路杳來了。
路杳笑吟吟地說全都要了,她以為路杳真的喜歡,很高興,但路杳買了後,把她熬夜做的這些小玩意,全部扔在地上踩碎。
“做的難看死了,還拿出來賣!就仗著大家喜歡你都會來買是不是,哼,你這與伸手乞討有什麼區彆,那些靈石就當我賞你的。”
“看什麼看?覺得不夠啊,那我再賞你些,”
路杳眼神輕蔑,將一把靈石砸在她身上,撲麵而來的痛感與恥辱,讓白芙雪至今記憶猶新。
今日,她也要路杳嘗嘗那滋味!
白芙雪腳步匆匆回了房,將腰間的靈寶袋取下,換成荷包,隨即直接讓青鳥帶她前去。
她一定要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