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庫內,散著鬼火餘溫。
將顧赦神識從識海帶回來的悠悠,變成了隻剩巴掌大的灰狐。
這是她能變成的最小形態,灰撲撲地縮成一團,小腦袋埋在兩隻粉色爪墊下。
看起來像睡著了。
悠悠眼眸在暗處,卻睜得極大,心臟撲通跳得厲害。
若絨毛能隨情緒變色,她渾身此刻已經不是淺灰,而是要滴血的紅了。
回想起被捧起臉蛋,親了下眼睛,悠悠不堪回首般深埋腦袋。
羞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那瞬間,她感受到顧赦的情緒裡,似乎在訴說著喜歡。
悠悠腦海一片混亂。
師弟喜歡她麼......或者,是喜歡路杳,他不知道這身體換人了,把她當作路杳了。
“師姐,”
寂靜的寶庫內,聲音響起,小灰團抖了下。
慢她幾許睜開眼的顧赦,側頭看向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悠悠,發現聽到他的聲音,她戰栗了下。
顧赦手指微蜷,眼底的歡喜逐漸散去,長睫垂下。
悠悠暫未想到解決之法,賊遛遛地瞅了眼顧赦,不確定對方是否記得識海裡發生的事。
不記得最好,倘若記得,她隻有坦白從寬了。
她不是原身。
“師姐躲在那做什麼,”
對上她的視線,顧赦嗓音輕輕響起。
悠悠被他雙手攏到懷裡,她仰起頭,少年神態自若,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幽蛟在旁道:“主上,為何我進不了你的識海。”
“是麼,”顧赦眉宇透著清冷。
“不知道,不記得了。”
悠悠緊繃的心弦一鬆,短暫地鬆口氣後,小爪子撓了撓絨毛。
如果那是師弟的潛意識,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不知道師弟的心意便罷了,既然知道,總不能繼續心安理得,任由師弟把她當作那個小路杳,遲早要說清楚。
在悠悠絞儘腦汁想對策之際,知道不到時候的顧赦,將天帝寶庫內,諸多的寶物裝入儲物袋。
門口留下腳印的那人,依空格來看,拿走的東西屈指可數,多半衝寶庫中央圓台上的神器而來。
寶庫被幽冥鬼火包圍,不知那人用了什麼方法,來去自如。
顧赦一手攏著小灰團,另手彈指,浮現出深紫色的靈力所到之處,火海一分為二,露出直通外界的隧道。
幽蛟興奮的上躥下跳,以後有用不完的鬼火!
悠悠埋著腦袋,思忖良久,心亂如麻,乾脆短小的後腿一蹬,呼呼大睡起來。
亥時,一道火焰衝天而起。
卷雲飄過,懸在高空的圓月,散著詭異的昏黃顏色。
兩人被困在天帝寶庫內近七日,外界已亂成一團。
悠悠嗅到新鮮空氣,揉了揉惺忪睡眼,環顧四周,昏黃月光照耀下,鬼城內硝煙四起,看起來剛經曆了一場大戰。
糟糕的是,幽都的結界仍未消除,消息無法傳遞到外界。
顧赦回聖壇洞尋悠悠時,將寂印交給了其他人,不知後門發生了何事,幽都結界仍未打開。
遠遠一縷金光掠向幽都南邊,顧赦身形一閃,跟了上去。
察覺到靈力波動,牧芥回頭,看到站在顧赦左肩上,拿著佛珠朝他擺爪子的小灰狐。
他停下腳步,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兩位果然吉人有天相。”
聖壇洞幽冥鬼火之事,他們已知曉。
“可惜,寂印被鬼王奪走了,結界無法打開,蕭町正帶領諸位道友,在地宮討伐鬼王,奪回寂印。”
“蕭町?”將佛珠戴在脖頸上的悠悠,驚聲道。
“帶隊討伐鬼王,好生厲害!”
蕭町天生劍骨,實力確實是修仙界年輕一輩的翹楚,原著裡,鬼城之戰中,他爆種擊敗了六大鬼煞之首,鬼無羅,一戰成名。
但悠悠沒料到,他直接去打鬼王了,原著裡,是顧赦單挑的鬼王。
悠悠倍感驚訝,下意識看向顧赦,少年額前黑色碎發在風中輕拂,垂著眼,神色莫名。
“我也可以。”
悠悠愣了下,意識到他說討伐鬼王之事:“那當然了!”
她說得理所當然,晃了晃毛絨小腦袋。
柔軟淺絨劃過臉頰,泛起癢意,顧赦原本陰鬱的情緒散去,壓了壓嘴角想要揚起的**,心頭好似被塞了塊糖。
躲在袖下的幽蛟,一臉莫名。
主上心境倒退了嗎,為何一會陰霾密布一會晴空萬裡。
心如止水,才是成大道的境界啊。
“阿彌陀佛,”小和尚閉了閉眼,複又睜開。
“我要趕去增援,兩位可要同行,貴宗的白道友,也被鬼王抓到了地宮。”
幽蛟渾身一震,急了。
玲瓏!
顧赦蹙眉,看了眼悠悠,問道:“地宮在何處。”
牧芥引路,三人朝幽都南麵掠去。
地宮是鬼王居住之地,一手建造的地下宮殿,戒備森嚴,陰兵無數。
地宮入口,三人趕到時,密密麻麻的陰兵將一個身影包圍起來。
方辰被堵在入口幾天幾夜了。
與同門走散後,他急於救白芙雪與奪回寂印,抱著赴死之心闖地宮,可惜天不遂人願,他被這些陰兵硬生生拖了這麼多天。
這些陰兵威力比尋常鬼修差不多,但難對付的是,尋常法器、法術殺不死他們。
就在方辰被纏到氣急敗壞的時候,一圈幽紫色火焰從天而降,暴虐灼熱的氣息散開。
刹那間,將所有陰兵一掃而空,三人落地,方辰目瞪口呆。
悠悠朝他一招爪子:“沒時間耽擱,走。”
壓下震驚,方辰快步跟上,朝總算被打通的入口走去。
這地宮極大,入眼一條長長的階梯,兩側篝火明亮,又有陰兵趕來,無一例外,被天克的幽冥鬼火燒得一乾二淨。
長階下,足有六個通道口。
時間緊迫,幾人抉擇選哪個通道時,一個提著燈籠的身影,從右側通道走出。
來人身著錦衣,頭戴玉冠,麵容俊朗,看其打扮,像是某大家族的公子,氣質非凡,看一眼,便讓人覺得溫潤和善,心生好感。
他向眾人招手,雙手比劃,不斷做出各種手勢。
悠悠意識到,他不能說話。
“是鬼修。”牧芥道。
他開了天眼,雙目透著淡淡紫光,一眼看穿青年。
“死了至少上千年,一劍穿心而亡,生前被割過舌頭,無法說話。”
悠悠看其比劃的手勢:“他說要救人,就跟著他走。”
顧赦看了眼那人:“既然如此,走吧。”
青年朝顧赦微微頷首,唇角勾起,似乎想露出笑容,但困苦多年,已忘了如何笑,生硬地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
他轉身引路,沒走多久,在轉角處,手指插入石縫間一轉。
一扇石門打開。
門後暗道的潮濕之氣湧了出來,他提著燈籠,率先步入其中。
一滴凝結的水珠,自上而下落在青年肩頭,將衣上金絲繡成的貔貅圖案打濕,方辰目光一凝,神色微變。
他似乎認出是誰,欲言又止。
悠悠注意到,爪子朝他刨了刨,方辰靠近,低聲道:“他衣上的金絲瑞獸,像出自林城季家。”
悠悠沒聽過季家,歪了下頭。
見她疑惑,方辰解釋道:“幾千年前,季家曾被比作小‘方家’,勢頭很旺,不少人都認為季家將會成為下一個方家,或者說與方家並駕齊驅的存在,所以我方家對他們關注較多。誰知,季家風頭正盛之際,季家主與夫人慘遭橫禍,死於非命,家中隻剩一子,季朝木,隨後季家便落寞了。”
“看這青年服飾,該不會是季家那位......”
“咳,”
牧芥輕咳一聲,深吸口氣,意有所指地朝前方望了眼。
雖然他也想聽,但兩人自以為的竊竊私語,尤其是方辰逐漸拔高的聲音,回蕩在暗道中,聽得一清二楚。
方辰收到提醒,尷尬地瞅了眼不知何時,停下腳步的青年。
後者眼神流露出溫柔與哀傷,卻寬和地笑笑,手指比劃起來。
“無妨,小友見多識廣,我確實出自林城季家。”
悠悠眨了眨眼,見他青年才俊,出自名門望族,不由想到傳聞中,與明月赫家三小姐有過婚約的世家子弟。
“閣下為何淪落至此。”
青年不答,示意先走。
到了暗道儘頭,這裡竟有條水路,水麵漂浮著朵朵蓮花燈,亮著幽光,一艘小船停靠岸邊。
水流自動,待坐上船隻,青年才握著塊石頭,眉目哀哀,在船板上刻下字。
“季深,”
這個名字與悠悠等人而言,太過陌生,直到他繼續寫下另兩字。
“鬼王。”
害他淪落至此的人,是鬼王。
方辰神色一變,悠悠盯著四字,捏緊了爪子,暗示性地抓了抓顧赦衣服。
顧赦將她從肩上接到懷裡,心領神會地“嗯”了聲,微挑眉梢。
“阿彌陀佛,”牧芥合掌。
“莫非閣下就是傳聞中,與赫家三小姐定過親事的季家公子,季朝木。”
明月城城門緊閉,一夜空城之後,最先進入城內察看的一批人中,就有聆音宗淩宗主,牧芥比另三人知道的要多些。
當年一群人趁著夜色進入明月城後,街上人來人往,城內百姓一如往常,沒人意識到自己已經變成鬼魂了。
正是淩宗主念了聲佛法,才讓城裡眾人驚醒,他們昨夜已經亡故。
淩宗主超度他們前,問及當夜之事。
這些人皆不知,隻道那夜是赫家三小姐與季家公子大喜之日,全城充斥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不曾想,一夜劇變。
作為喜事源頭的赫家,亦無人生還,全部變成惡鬼,不知疲倦地廝殺,手足相殘,吞噬其他人後,從數百人中誕生出六大鬼煞。
這些鬼煞已不記得前塵往事,隻聽令與鬼王,故而,沒人知曉當夜赫家發生了何事,身為家主的三小姐去了何處。
“閣下可知內情?”牧芥問。
季朝木用石塊,在壁上又落下一個名字,赫無荊。
這人名字,與赫無憂、赫無炎等輩分相同,頗有關聯。
當年赫家處在最鼎盛的時期,人才輩出,家中七個嫡係子嗣各個天賦異稟,赫家主因病逝世後,由三小姐繼承家主之位,另五人輔佐,其中悄無聲息地少了一人。
少的那嫡係,正是赫家四公子,赫無荊。
不知季朝木為何寫下此人名字,悠悠望去,看到他在‘季深’兩字下方,添了養子,隨後從‘鬼王’兩字下,畫了兩個箭頭,一個指向養子季深,一個指向嫡子赫無荊。
悠悠愕然。
鬼王竟然既是赫家養子,又是赫家嫡子,要不一人分飾兩身,要不......
“他奪舍了赫無荊。”顧赦道。
季朝木頷首,比起手語,悠悠懂個大概。
鬼王曾是赫家養子,家主見他可憐,便帶回家中悉心照料,誰知卻是引狼入室。
鬼王擅修鬼術,恩將仇報,悄無聲息將赫家四公子赫無荊奪舍後,將赫家騙的團團轉,最後慘遭滅門。
季家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
“果然可惡,”方辰憤然,愈發擔憂白芙雪處境。
“閣下可知他抓我同門,意欲何為。”
季朝木寫道:六道輪回鏡。
所謂的六道便是天神、人間、修羅、地獄、惡鬼與畜生道,要開啟神器輪回鏡,需要找到符合每道之人。
鬼王抓走白芙雪,是欲開啟輪回鏡。
悠悠想到曾在留影石內看到的,被鬼無憂喚做人皇的北辰皇帝,多半就是六道中,人間道對應之人。
被抓走的白芙雪,鬼煞喚作仙體,莫非她對應的天神道。
從原著裡,悠悠隻知白芙雪被鬼王抓走,卻不知其中這些內情。
她暗自感歎,不愧是女主,竟是仙體之身。
旁人肉.體凡胎修仙,她早早便是仙體,旁人叫渡劫飛升,她或許叫元神歸位,可惜結局戛然而止,並未談及這些。
眾人交談間,被水流推動的靈舟不知不覺到岸邊了。
上岸後,隻有一麵石牆。
隔著厚重的牆壁,悠悠耳朵微動,本以為石牆另端會是刀劍錚鳴,誰知出奇的平靜。
季朝木按向牆麵機關,轟隆聲響起,石牆緩緩打開。
一座高大的祭壇引入眼簾,祭壇中央擺放著三丈高的銅鏡,正是神器輪回鏡,對著鏡麵的寒床躺著一副骷髏,骷髏四周,六副玉棺將其環繞。
祭壇四周階梯上,四仰八叉倒著一群仙門弟子。
輪回鏡光芒大作,他們在柔和光輝照耀中,宛如陷入夢鄉,有的在笑,有的卻在哭,神態各異。
輪回鏡前,盤腿而坐的身影,穿著紅袍,長發披散,膚色透著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唇色泛著淡青。
他就是人間鬼祖,振興鬼術的鬼王季深。
民間話本傳聞,涉及魑魅魍魎,惡鬼陰兵,皆形容青麵獠牙,長相醜陋不堪。對於幽都鬼王,更將其描述得三頭六臂,形似怪物,但事實上,鬼王季深不僅長得與醜字沾不上邊,容貌甚至出眾的俊俏。
若拋開他周身的死氣,隻觀相貌,誰都想不到他就是聲名赫赫的鬼王,還以為是哪的乖巧良人。
鬼王安靜盤腿坐著,場麵出奇的和諧,與想象中廝殺完全不一樣,仿佛在比誰安靜。
牧芥默了默,看向睡得正香的蕭町,又看了眼悠悠。
想起之前所說的蕭町率領眾人討伐鬼王,不經有些臉頰發紅。
悠悠也被這和諧的一幕震住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蕭町等人多半受了神器影響。
算時間,原著裡,顧赦未在天帝寶庫耽擱時間,這個時間點,已經成功阻止鬼王救出白芙雪了。
可眼下,他之前被困在鬼火下,與原著發生了偏差,恐怕鬼王已經開啟過輪回鏡。
悠悠望向天神道對應的玉棺,魂燈在棺材上,還燃燒著。
她鬆口氣,看向靠在石門上的季朝木。
顧赦突然出手,朝此人襲去。
灼熱的火焰燒毀了他的偽裝。
眼前的季朝木,完全變了模樣。
他身量頎長,衣裳紅如染血,目光灼灼,唇角勾起輕描淡寫的笑,容貌與坐在輪回鏡前的鬼王一模一樣。
“何時發現的,”他開口,嗓音悅耳。
顧赦手中運轉鬼火:“字。”
‘季朝木’在船板用石塊落下的字,字跡與赫家遺址的柴房中,用石塊在牆壁落下的字跡一模一樣。
顧赦方才出手的幽冥鬼火,貫穿了鬼王胸膛,他卻並不慌張。
“原來如此,百密一疏,你差點成功了,”他胸膛的洞口愈合。
“可惜,我的弱點不在此。”
牧芥反應過來,來不及細思,鬼王的偽裝如何躲過了他的天眼。
趁對方恢複真身,他眸中幽光一閃,喝道:“他弱點在心下三寸!”
鬼王神色微凝,麵露意外之色:“你有天眼,”
牧芥見他精通,瞬間明白過來,多半鬼王也有天眼,所以他無法看穿對方的偽裝。
鬼王臉上露出幾分懷念,從懷裡摸出一個盒子,低頭吻在盒上,笑道:“好巧,我也有。”
炫耀完,他慢條斯理地將盒子揣好,揚手拍了下。
原本盤腿坐在鏡麵前的‘鬼王’,變成了季朝木的模樣。
他才是真正的季朝木。
“你們想救那仙體是嗎,”鬼王道,“她還沒死,還有機會。”
幽蛟懸著的心落下,玲瓏可不能沒了。
顧赦黑眸看向祭壇中間的骷髏:“你進入過輪回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