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若離麵無表情地誦念了一大段的祭文,他的聲音如同濃霧裡的鈴聲,引導他的族人的靈魂,穿回幾千年前,那被屠殺被欺辱的曆史之中。
鮫人們也自發地禱念起祭詞,一聲聲悼念化成一幕幕血腥殘忍的畫麵在眼前展開,連魏婠都不禁被其觸動而欲潸然淚下。
隻聽得一聲“破”,魏婠才從這層情緒之網裡回過神來。她擰眉,對自己被迷惑到的事實感到極為難堪。
“這是他們的神通。”謝微道。
他們,當然就是鮫人。鮫人的聲音人生有魅惑的能力,況且這全島的鮫人都在用聲音創造一個虛幻。魏婠抿了抿唇,心情好了些,但是神情還是緊張的。
周圍的聲音漸漸地從血腥的沉重的祭文變成了輕盈的吟唱,吟唱之中夾雜著類似“島主千秋萬代”這般的祝詞。
“他們這樣的神通,難怪萬卿被困於此。”魏婠道,又想起現在不知在何處的萬氏兄弟,他們是不是也被鮫人的吟唱禱頌所影響了。
謝微道:“小心為上。”
魏婠略點頭,將自己融入鮫人的聲音海洋裡。
太陽像流星似的在他們身後往下墜,帶來的火焰的光芒照亮了黑暗前的一瞬,那亮光照在姬若離臉上,像一陣火舌正要吞噬他的麵頰,把他薄玉般的臉襯得如火焰中的一張白紙,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燒毀,崩脆。
在黑暗降臨之前,魏婠似乎從他眼底的反光之中看到一種晦澀,一種沉沉的痛苦。
下一秒,小島如同被一層黑色絨毯裹住了,在針線的縫隙之間露出熒熒光亮,是夜光珊瑚和珍珠,是月光滑落到魚尾上的反光。
如果單是欣賞這夜色,或許很容易沉醉其中,但是魏婠鮫人們的吟唱中,從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珠光色光亮的夜色之中,嗅到一種緊繃的感覺。好像有一根繩子在冥冥之中繃緊了,到了它最大的限度,然後馬上就要斷裂。
或許謝微也感受到了。魏婠知道他在身邊,他的存在感越過了她周圍的鮫人。讓她無比清晰確定地知道,他在她身邊。
吟唱聲在一種很奇怪的氛圍中停下來了,一絲絲血腥味從水底傳來,隨之也彌漫到空氣之中。
“嘖。”是一道突兀的嘲諷。
魏婠望過去,一個穿著灰袍子的女修士站在不遠處,笑臉盈盈地看著姬若離。她的臉上,沾了一些灰塵和一些血痕,在黑暗中顯得有些駭人。她的眼睛灼灼地盯著姬若離,十分專注,似乎這世界上隻有他一人,可卻顯得她兩個眼眶黑洞洞的。然後她說:“姬若離。”
恍若碎冰迸濺,玉石相擊,擊出一陣火焰和冰涼。
她的眼,她的眉,她的聲音,她身上的灰塵,都帶著血腥氣。她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海裡走出來的。
吟唱聲戛然而止,鮫人們看著她,怒目而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象征著怒意的聲音。
他們無比聖潔崇高的儀式竟被這個人類打斷了。
肮臟無恥的人類。
鮫人們的眼睛都直勾勾冷森森地盯著那女子,似乎隻待一聲令下,就要撲上去撕咬,把她吞噬地連骸骨都不剩下。
在一旁的魏婠都不禁打了個寒噤,或許這是她意識到,這些長尾巴的半人半魚,其實更是野獸,他們的食物是血肉,他們對月垂淚成珠也不過是人類風雅的想象。
而姬若離在看到女子的一瞬間,竟露出了奇異的笑容,仿佛是經曆了漫長的等待,終於等到了結局。他將手指放在唇前,“噓”了一聲,於是鮫人們便安靜下來。
島上沉靜無聲,隻聽得見波浪湧動。
“卿卿,你來了。”他輕聲道,聲音輕柔得如情人間的呢喃。他看著她,似乎在看著自己的愛人,眼睛裡滿是哀傷的愛意。他眨了眨眼,然後輕輕地做了一個手勢,那些鮫人們便隻能懷著怨懟和怒意紛紛從島上離開。
在鮫人離去的過程中,他的眼裡除了那女子,再無其他人,把他奉為神明的族人也不在他的眼中。
魏婠此時可以認定這個女子就是萬卿了。
“姬若離。”萬卿又道,她展開了笑顏,卻似悲似泣,爾後又終是一冷笑,聲音若利刃直刺姬若離:“即便是做人做了幾百年,也不過是沐猴而冠的畜牲。”
姬若離的眼睛眨了眨,神情雖坦然,但是眼底卻有晦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