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倒是覺得那小南安王不是作偽,您是沒瞧見過他如今的模樣,哪還有從前意氣風發的樣子?”
“也就那張臉還能看看。”
“上回奴才出宮傳旨碰見他,哎呦,那身上的酒味重的……奴才真是老遠聞見,就直皺眉了。”
小太監一臉嫌棄說道。
似乎覺得那酒味還在鼻尖縈繞,恨不得拿手扇扇才好。
“其實要奴才說啊,老祖宗您今日何必惹得太後娘娘跟您生氣呢?那嘉順長公主是太後娘娘的心頭肉,您就算真想打探那南安王府的虛實,就跟太後娘娘說的,賞些東西,再安排幾個聽話的女人過去,不就行了?”
“左右那小南安王也不過是個錦繡被裡的酒囊玩意。”
小太監想到先前昭裕太後動怒扔杯盞的情景,還有些心驚肉跳呢。
曹達捧著手爐,合眼嗤道:“你懂什麼?”
小太監自是不懂,忙道:“老祖宗給小的解解惑?”
曹達哼聲:“咱們的太後娘娘這些年大權在握,心高了,忘了曾經跟咱家定下的承諾了。”
“我這麼做,一來是提醒咱們這位太後娘娘,我跟她是合作關係,可不是她可以任打任罵的奴才。”
“二來嘛……”
小太監遲遲未等來後話,不由接話問:“二來什麼?”
曹達忽然睜開眼睛,哼笑:“徐平夷不是最厭恨我們這些當奴才的嗎?我就是要讓他、讓所有人知道,咱們這些當奴才的,也能定乾坤決生死。”
“他當日跟先帝爺說起我的不是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他這寶貝女兒的前程,會由我來定?”
小太監這下終於鬨明白,老祖宗為何非要那嘉順長公主嫁給南安王了,當下,哪裡還敢再說什麼?
忙在外頭恭維奉承起他。
“那武安侯算是什麼東西?彆說他的女兒了,就連咱們那位陛下,如今都得對老祖宗畢恭畢敬呢。”
雪下得更大了。
曹達穩坐轎輦之中,倒是舒心得很。
另一邊,徐端宜先回自己的宮殿換了一身衣裳,這才去往主殿。
沒讓人跟著。
她自己撐著傘,往主殿走去。
碧溪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愁眉不展。
一旁在剝鬆子的時雨,見她這番模樣,不由奇道:“你做什麼呢?臉苦得跟個苦瓜似的。
”
碧溪回頭看時雨。
見她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珠子,正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她沒好氣地罵了她一聲“憨貨”,就煩得自己去旁邊做女紅去了。
時雨歪著頭,烏黑眼珠閃爍著不解。
不過她慣來是個直心腸的,見碧溪不肯說,也隻是聳了聳肩膀,繼續剝鬆子了。
她特地分了幾堆,一堆給自己,一堆給主子,一堆給自己,一堆給碧溪,嘿嘿,她剝鬆子剝得不亦樂乎。
碧溪餘光瞥見時雨這行徑,更覺頭疼,最後還是轉開臉,眼不見心不煩去了。
左右這事也得看主子自己的意思。
主子若不想嫁,也沒人能逼她。
同理,主子若想嫁,她便是勸再多也是沒用的。
她歎了口氣,索性也不再去想了。
“殿下怎麼自己撐傘來了?”主殿門口的宮人瞧見徐端宜撐傘過來,忙驚得跑了出去,一麵拿帕子撣她狐裘上的雪水,一麵從她手裡接過傘,親自扶著她進去。
徐端宜菀言:“也就幾步路,懶得讓人陪著了。”
進了廊下之後,她看了一眼裡頭,沒瞧見姨母的身影,便問了一句:“姨母沒歇息吧?”
宮人正在收傘,聞言,搖頭道:“沒呢,曹公公才走。”她又壓下聲,與徐端宜提醒了一句,“剛才太後發了好大的脾氣,還摔了一盞茶呢。”
徐端宜猜到姨母為何生氣,點了點頭:“我進去瞧瞧。”
她說完就徑直去了內殿。
內殿之中,年近五十的昭裕太後,正合眼側靠在臨窗的紫檀嵌玉菊花寶座上。
雙眉緊蹙,雙唇微抿。
顯然是一臉不耐的壓抑模樣。
一直隨侍在她身邊的丹楓姑姑,此時正站在她身後,替她輕輕按揉太陽穴。
瞧見徐端宜進來,丹楓正要與她行禮問好,被徐端宜抬手攔了。
徐端宜看了眼即便合著眼,也依舊緊擰著眉,一臉煩意不順的姨母一眼。
她放輕腳步過去,跟丹楓姑姑換了個位置。
丹楓替徐端宜倒茶去。
徐端宜則接替她,繼續給姨母按起太陽穴。
昭裕太後睜開眼,一眼就瞧見了身後的徐端宜,她說:“我就覺得力道不對了。”
她說完,便坐起身,也不肯讓徐端宜繼續按了。
拉著她的手,要她坐到自己身邊來,也舍不得鬆開,就這麼握著,為她取暖:“一早就聽丹楓說,你去小廚房了,這麼冷的天,你去做什麼?也不嫌冷。”
徐端宜也沒拒絕,笑著坐到了她的身邊。
“成日待在屋子裡,正好今早雪不算大,便隨便走了走。”徐端宜笑盈盈的,嗓音溫柔動人,“我讓小廚房給您做了酥黃獨,特地囑咐他們要多放一些桂花醬。”
昭裕太後這時臉上才有了點笑意。
丹楓倒完茶過來,則接話笑說了句:“還是長公主最知道太後娘娘的心意,有了這道酥黃獨,太後今日午膳總歸得多吃一些了。”
昭裕太後握著徐端宜的手,這時也笑著說了一句:“昭昭最知我。”
昭昭是徐端宜的小字,是她母親生前取的。
昭昭,明也,意為希望徐端宜的一生明亮、坦順。
可她這一生,實則卻並不坦順。
六歲失去母親,十歲的時候,被賜婚給自己的表哥文昭太子,人人豔羨的一份榮耀,可十一歲的時候,文昭太子便因不得先帝喜愛,鬱鬱而終。
徐端宜這一生,看似明耀,卻也坎坷。
因此昭裕太後在她及笄之年,特地為她擬定封號,取嘉順二字,望能消弭她這一生的坎坷。
兩人坐著說話。
昭裕太後問了幾句午間吃什麼,卻始終不曾與徐端宜提起曹達說的那番話。
她從未想過要跟徐端宜說這事。
壽康宮中的人,也早被她下了要令,不準任何人與徐端宜提起這事。
可她沒料到徐端宜已經知道了。
“姨母,我先前回來的時候,碰見曹達了。”徐端宜忽然開口。
昭裕太後笑意立斂,她緊眉抬頭,瞧見徐端宜的臉,就知曉,她已知道了。
怒意再次浮現與她的臉龐。
昭裕太後沉臉怒斥:“閹奴混賬!”
“你不必管,哀家定不會讓你吃這苦,我的昭昭,豈能嫁給那樣的紈絝?”
她待昭昭始終是不同的。
縱使再忌憚南安王府和冀州邊軍,她也斷不會賣了自己的親外甥女!
昭昭對她而言,意義是不一樣的。
除了這十餘年的陪伴,她還是她妹妹留在這世上的唯一血脈。
她曾與妹妹相依為命。
妹妹更是為了保護她,曾被人欺辱奸汙。
當時她便發誓,她要護妹妹一世安康榮耀,要把這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後來妹妹沒了,她便把昭昭接到自己身邊,親自照料,撫養她長大,如親生女兒一般,甚至把她賜婚給啟兒,妄圖啟兒能護她一世。
隻可惜,啟兒福薄,離開得太早。
啟兒薨逝之後,她與昭昭相依為命。
如今這天下,唯一能使她心軟之人,也就隻有昭昭一人了。
她豈能使她嫁予那樣的紈絝?
曹達混賬。
她豈會不知他非要昭昭嫁給謝清崖的緣故?
正欲安慰昭昭,徐端宜卻反握住昭裕太後的手,先她而言:“姨母,您讓我嫁吧。”
“我願意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