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突來,滂沱如注。
客棧的堂倌踩著樓梯向二樓走來,木板階梯混在雨聲中吱吱作響。
裴奈給自己倒了一盞清酒,恰遇一陣涼風穿堂而過,堂倌放下兩碟小菜,轉身欲要鉤起三側的疏箔,被裴奈叫止。
客棧位於小鎮的邊緣,在這二樓的一角,一側是小鎮的雨日街景,一側是毫無遮擋的遠山濃雲。
吹些風而已,如此美景,不應辜負。
一樓又走進兩位客人,剛下樓的堂倌前去招呼。
“這邊,這邊!”樓下傳來其他客人的聲音。
“你們怎麼才來?等你們半天了。小二,再上兩道菜!”
其中一位新來的同伴還有些微喘:“有件事你們還不知道吧?官報剛剛下來,告示還沒來得及張貼呢。”
“何事?你彆故弄玄虛了,倒是快說啊!”
“聖上立廣平王府的晨昭郡主為後,大婚典禮將在三月後舉行,屆時將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他的話在客棧中引起轟動,樓下變得嘈雜擾攘。
裴奈將清酒飲入口中,想起了那日依曦的回答,那個出乎她意料的名字。
依曦給裴奈講述了一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正康二十二年,那時的依曦剛過孩提之年,她隨父王母妃參加了一場宴會,像往常一樣,一進府便與其他世族的同齡小孩玩在了一處。
但中途,她發現一位同伴沒了蹤影,即順著下人指示的方向尋去,那名與她交往甚好的幼童,正對自己的母親發著脾氣。
她見狀躲在一旁並未現身,恰巧從二人的對話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幼童說自己不願與晨昭郡主同玩,卻被自己的母親一頓訓斥:“你父親在朝堂上無人相助,隻有你與晨昭郡主交好,我才能借勢在廣平王妃等人麵前說上話,多與她們搞好關係,日後才好幫一幫你父親。小孩子家玩鬨的事,哪裡有什麼情不情願!”
從小眾星拱月,走在哪裡都被同齡人簇擁的依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受歡迎的原因。
憋著委屈、心裡難受的依曦,不願回到宴會上去,因此她闖入了府宅的後院,在這裡遇到了一個讓她此後心念了近十年的少年。
少年孤身一人,衣著卻極為華貴,看著並不像侍仆的孩子。
他能光明正大出現在這裡,卻為何不去參加宴會?依曦此前從未見過他,隻覺十分好奇,便上前詢問。
少年的目光與言語起初都極為冷漠,但依曦並未退卻,她主動交流,又用樹葉折了兩個能吹響的笛子,演示給少年看,逗他欣悅。
少年也慢慢對她轉變了態度,不再那般抗拒。
許久後,她的母妃和侯府的女主人一起尋了過來,母妃將她帶回了宴席。
離開少年所在的院子前,依曦隱約聽到侯府的女主人說了幾句話,少年應答了她,然後女主人笑了幾聲。
依曦就在這時回頭,她雖未聽到對話的內容,卻清楚看到了少年臉上露出的笑容。
而那個笑,無端令她著了迷。
回到王府後,她將當天遇到少年的事告訴了父王與母妃,父王聽後卻突然嚴肅,說她不可再去打擾。
依曦不明所以,簡單應下,仿佛徹底忘了那件事,卻在父王每次前往侯府議事時,想辦法讓他帶上自己。
她借口說是去侯府的書房看書,實則是脫身去尋找那位少年。
少年雖不排斥她的到來,也並不冷漠,可每次卻隻做著自己的事,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從不越矩,仿佛是大人在應付一個孩子。
他也曾對她露出過笑容,可依曦明白,那種笑容與她初次見到的,判然不同。
就這樣過了一年多,直到有一天,少年搬離了侯府,她甚至沒能告彆,彼此就再沒了聯係。
後來她再見到少年,是在金鑾殿上。
仰視著龍座上的少年,看著他平淡的目光,那時的依曦終於讀懂了......何為“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