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塵孽緣(1 / 2)

昭華二十七年冬,京城飄起了大雪。

沐恩侯裹了裹身上的皮裘,在宮人諂媚的笑容下,抬了抬下巴,未曾把這些奴才放在眼裡,大步走進了宮門。

等他走後,原本笑容諂媚的太監瞬間換了副嘴臉,麵色嫌惡地朝地下呸了一口。

“呸,什麼東西!不過是一個商賈,穿上官服就真把自己當老爺了!”

旁邊小太監看到連忙製住他,“你不要命啦!”

他左顧右看,見四周無人注意才鬆一口氣:“算了,誰讓人家有個好女兒呢,隻要貴妃娘娘在,誰又能拿他怎麼樣?”

原先那太監也隻是心頭一時不快這會兒也緩過來了,心裡有些後怕。但是這天寒地凍的,難得有個消遣,他衝小太監招招手,示意他湊過來,小聲說道:“我聽說,貴妃娘娘像是不大好了。”

小太監嚇得去捂他嘴:“這話你也敢亂說,前不久那事你忘了,宣政殿前的積血可是足足洗了三天才洗乾淨呢。”

三個月前,貴妃所生的九皇子瑞王殿下因風寒夭折,貴妃大悲之下昏迷不醒,陛下暴怒處置了好一批妃嬪宮人,前朝有勸諫的大臣也一並被拉了出去,連宣政殿前的白磚都染成了紅色。這種場景隻有七年前陛下下旨冊封貴妃時才出現過,一時之間宮中人人自危,言行噤若寒蟬,直到貴妃三日後從昏迷中醒來,宮中的形勢才稍微好轉些。

陛下對貴妃的寵愛已經到了瘋魔的地步,愛屋及烏,貴妃的生父也由一個普通商賈一躍進封為沐恩侯,宋氏一族因此風光無限,便是真正的公主王侯也莫敢與其爭鋒。

要是今日這話傳到了陛下耳朵裡,怕是要遭受千刀萬剮之刑了。

回憶起當日的慘案,太監眼中出現驚駭之色,但是又想到後宮近日傳出的風聲,他膽子稍大了一些。

“我可不是瞎說,”他左右掃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聽說這幾日太醫頻繁進出鳳梧宮,陛下也輟朝從早到晚跟貴妃待在一起,說是……貴妃恐怕就在這幾日了。”

宋氏一族可沒有什麼根底,全是仰仗著貴妃娘娘才有如今的體麵,而宋氏族人平時裡在京中囂張跋扈,不少世家早看他不順眼了。待貴妃娘娘一走無人相照,這宋家的榮華富貴可就要到頭了。

小太監鬆開手,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貴妃娘娘也挺好的,從不打罵我們這些奴婢。”甚至多數時候陛下發怒,還是貴妃娘娘勸住的。

“紅顏薄命啊……”太監也不禁感慨。想起曾見過的貴妃娘娘容顏,那可真真是一個絕世的美人,隻是皺著眉頭都要把人心給看化了,難怪陛下不顧非議也要將她納入宮來千嬌百寵著。

“隻怕貴妃娘娘走後,宮中又要流許多血了。”

而他們奴才的命,卻是最不值錢的。

另一頭,沐恩侯終於來到鳳梧宮。

他看著這滿宮的金玉裝飾,任意一樣挑出來都是他沒在彆處見過的,對自家女兒的受寵程度又有了進一步的認知,同時心裡也更加遺憾。

這瑞王殿下怎麼好好的就病逝了呢,要是再過個十年,憑陛下對自家女兒的寵愛,皇位根本就是瑞王的掌中之物,到時候宋家的權勢也能更進一層。

可惜啊可惜。他飲了一口茶,忍不住搖了搖頭。

等了許久,宮女才扶著貴妃姍姍來遲,在上麵落座。

“父親怎麼來了?”

聽見聲音,沐恩侯連忙放下茶盞,起身行禮:“臣拜見貴妃娘娘。”

“父親何必多禮,起來吧。”

他聽著貴妃聲音有氣無力,像是在空中飄著似得,有些擔憂地抬頭,看到貴妃的模樣之後更是大驚。他記得上次來的時候貴妃雖也是氣色不好,可不像現下這樣蒼白消瘦,眼眶凹陷,黑黝黝的瞳孔一片死寂,即便這樣也是容色動人,可太過冰冷像是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貴妃娘娘現在可安好?”他擔憂地詢問。

“安好?”禪真望著父親眼中不似作偽的緊張神色,歪了下腦袋輕笑道:“怎麼不好了?有陛下在,我怎麼會不好?”

沐恩侯見她精神似乎好了些才放下心,囑咐道:“娘娘還得多注重下身體,切勿過於傷神。瑞王殿下的事臣也十分傷心,但是逝者已逝,更重要的還是活著的人。聽聞娘娘昏睡這幾日,陛下一直守著寸步不離,娘娘……”

禪真聽他又開始絮絮叨叨,言語中不見為瑞王傷心,反而儘是為陛下說好話,心中一片冰冷。看,這就是她的好父親,她的昭兒病逝她難過傷心在他看來反是不對,隻有陛下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她和昭兒算什麼呢?

“父親,您今日來所為何事不妨直說。”禪真強撐起精神,出聲打斷他。

瞧見她麵露不虞,沐恩侯悻悻地住嘴。

禪真不想跟他再糾纏下去,她和家裡的關係並不像外麵以為的那麼好,父親隻念著他的榮華富貴,而她早看透了父親的嘴臉不願多管。

胸口突然湧上一股氣,禪真抑製不住輕咳了兩聲,身邊的宮女綠珠見狀連忙捧上一杯熱茶。禪真揮揮手,示意她退下。

沐恩侯卻沒注意到,他心裡想著家中的囑托,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娘娘可還記得嘉音?”

嘉音?進宮太久,禪真又不願與家裡多接觸,一時聽見這個名字還真有些陌生。想了許久才有點印象,“是三叔家裡的堂妹啊。”

禪真是外室子,八歲的時候才被父親接回家裡,那時候嘉音才出生沒多久,小小的一團被三嬸抱在懷裡。她踮起腳好

奇地去摸嘉音的小手,嘉音還向她笑,軟乎乎的十分可愛,和她的昭兒一模一樣。後來她因為容貌出色被父親拘在院子裡不許出門,和嘉音就沒怎麼再見過麵了。

想到那個小時候和昭兒一樣可愛的姑娘,禪真心裡柔軟了一些,麵色也緩和下來。

“嘉音快要及笈了吧?稍後我讓宮人備些賀禮,勞父親一並帶回去。”

“多謝娘娘還記掛著,嘉音下個月就及笈了,臣先替她謝過娘娘恩賜。”沐恩侯見她言語中似乎對嘉音還頗為喜愛,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進一步試探道,“臣看娘娘對嘉音似乎有幾分喜歡,不若叫嘉音進宮來陪伴娘娘數日,也好給娘娘解解乏。”

禪真沒多想便拒絕了:“不必了,宮中規矩森嚴,她一個小姑娘怕是不適應。”

宮中並不是什麼好地方,宮牆高大綿長,像一方牢籠,將所有人囚於其中,她自知此生都飛不出去了,又怎會將他人拉入其中。

沐恩侯一聽她拒絕就著急了:“娘娘,您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啊。”

禪真聽出他話中有話,似乎很想讓嘉音進宮,一個猜想突然出現在腦海裡,讓她渾身冰冷。

“父親,您是什麼意思?”

沐恩侯也不藏著了,直接道:“瑞王殿下已經走了,娘娘如今膝下無子臣也十分悲痛。臣問過嘉音意見,嘉音自己也是願意進宮幫襯娘娘的,等嘉音生下皇子,娘娘儘可以收到自己名下養育,陛下愛重娘娘,對這個孩子肯定也會十分喜愛……”

“咳咳!”一股怒火直衝胸口,禪真忍不住捂住胸劇烈咳嗽起來,身體搖晃著就要倒下去。

“娘娘!”綠珠衝上前連忙扶住她,心裡對沐恩侯也生了幾分怨恨,回頭冷聲道,“侯爺,娘娘身體不適,奴婢要扶娘娘回去了。”

明晃晃地趕客。

沐恩侯很久沒有被這樣怠慢過,嗬斥道:“大膽奴婢!”

綠珠還要還口,禪真伸手製住她,稍微緩過氣來,抬頭看向自己的父親,滿目淒然:“父親,我的昭兒剛剛過世,您就迫不及待了嗎?”

迫不及待要找人代替她,代替她的昭兒來維持宋家的榮華富貴。

沐恩侯不敢直視女兒的目光,猶自嘴硬:“臣可都是為了娘娘好啊!”

要不是瑞王早夭,要不是貴妃身體不佳,他也不會便宜了彆人。

“是嗎?”禪真落下淚來,從小遭受的總總苦楚湧上心頭,她含淚質問,“將我當做工具培養是為我好?送我做晉王侍妾是為我好?逼迫我進宮是為我好?現在送嘉音進宮也是為我好?”

她恨,恨自己從小被拋棄在外院,恨自己回府後被鎖在閨房無法出門,恨自己像貨物一樣被獻上晉王床榻,恨自己被皇帝強娶入宮,更恨自己無法保住昭兒!她的昭兒,那麼小那麼乖,為什麼上天要奪走他!

是她不知廉恥,是她迷惑君王,如果上天要懲罰就懲罰她好了,為什麼要報應到她的昭兒身上。

聽她提起晉王舊事,沐恩侯驚懼不已。

“娘娘,晉王已經是過去了您又何必提起,陛下若是知道……”

“他知道又如何?”禪真已經不管不顧了,她隻想將自己心中的恨意發泄出去,“他自己不知廉恥強奪子侍,憑什麼不讓人說,難道他以為捂住天下人的口,這件事就不存在嗎?”

“娘娘!”綠珠發現事態已經失控了,娘娘在入宮前曾為晉王殿下侍妾之事宮中已多年不曾提起,畢竟誰也不敢試探天子的怒火。可是現在提起的是娘娘,陛下寵愛娘娘自然無事,那受難的隻能是他們這些宮人了。

“我不會讓嘉音進宮!”禪真看向父親,一字一句淚如雨下,“誰也不能代替我的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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