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曉陽梳妝打扮,也沒有現在的化妝師,就曉陽給我梳了頭,打了發膠。快到招待所,曉陽看到一個商店,說,朝陽,停車,我去買個東西,說吧,就下了車,不大會就回來了,手裡拿了一個鋁製飯盒。
我問道,曉陽,事情這麼多,你還專門買飯盒乾什麼。
曉陽說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我和曉陽就到了縣招,比我們還早的是李叔。李叔說,今天的婚禮,有個突發情況。
我和曉陽都看向李叔。我的心裡突然有些七上八下,曉陽則一臉淡定,那意思是咋地,我們的婚禮還乾不成了?
李叔說道,剛剛你爸讓人捎來話,地區調查組的組長,地區監~察~局的副~局~長牛道義要出席婚禮。說鐘毅書~記和牛局長一起過來,讓我們做好接待準備。
曉陽問李叔,這牛局長為什麼要來,這麼沒規矩,婚事不請自來?
李叔說,那咋可能,是你爸早上專門邀請的,本來以為他會不來,但沒想到他答應出席,這是好事,比預想的還要好,你們倆知道就是,李叔在,不是多大個事。
雖然李叔說了這句話,但是我心裡還是沒底,調查組來出席婚禮怎麼會是好事?如果是縣裡的調查組,我相信李叔能夠搞定,或者就不會存在什麼調查組,如果是地區調查組,我不相信李叔能搞得定。那天參與打架的幾人都已經被問了話,隻有我和曉陽請了假,沒有通知我們,算是已經給了鄧叔叔麵子。負責培訓的組~織~部乾部培訓課的胡科長一直沒出來。80年代,作風問題大於天,多少人栽在了作風問題上,早些年鄉廣播站的播音員和對象在辦公室獨處,就被開除了。而組織~部的管理責任,李劍鋒組織喝酒的責任,我和曉陽不清不楚的關係,再加上背後有人推波助瀾,那問題就複雜了。
曉陽看出我有心事,撥開了一塊糖塞進了我的嘴裡,說道,小笨蛋,你不要擔心,李叔發了話,天就塌不下來,李叔和滿江叔要做的,就是把壞事變好事,這次我大舅也要從省城趕過來,嘴巴會說算不上本事,把事情辦好才是能力,今天,你開開眼,學習一下什麼是人情事故,什麼叫腦子。晚上,我要聽你的理解彙報。看看我的小笨蛋能長幾分腦子。
我說道,曉陽,什麼彙報,革命同誌,人人平等,你不能拿你副鄉長的身份來壓我,再說今天晚上,洞房花燭,就是天塌下來,也要讓他們先頂著。
曉陽掐了我一下,笑罵道,你個小壞蛋,懂這麼多。
這時,曉陽的二哥曉勇從門口出來,乾咳了兩聲,嘀咕地說道,注意影響。
阿姨和二哥曉勇,二嫂到了現場,陪在她身邊的還有李叔的老婆佳豔嬸。這佳豔嬸是住建局的工~會負責人,對於操持婚喪嫁娶很有一套。我去過幾次李叔的家裡,和佳豔嬸子也算熟識。
我和曉陽都和李嬸打了招呼,李嬸拉著曉陽的手,說,曉陽,你真是便宜朝陽這小子了,朝陽,以後你要是欺負我們曉陽,嬸子可不依你。
曉陽說,對,他要是欺負我,李嬸你去收拾他??給我出氣。
李嬸上去就揪住了我的耳朵,說,曉陽,你說,先剪那一隻。
曉陽笑著說,嬸,先留著,等到不聽話,我們倆一人給他剪一隻。
10點左右,安平鄉的馬書記張鄉長已經到了,他們是我和曉陽共同的老領導,見到我們,流露出親切自然的笑容。馬書記說,朝陽,曉陽,你們兩個結婚,我和你張叔應該是最高興的,你爸說了,這次你們辦婚禮,不收禮,但是我和你張叔,給的不是禮,這是我們兩個長輩對你倆的祝福,彆人的禮你倆收不收我們不管,我們的你要是不收那就是把馬叔張叔當外人。說罷,硬往我手裡塞了一個紅包,我實在推辭不過,就看向曉陽。
張叔說,小子,你還沒辦儀式就怕媳婦可不行,你要向你張叔我學習,到現在你嬸子都是看我的眼神行事。
馬書記講,算了吧你老張,你那眼鏡片子比酒瓶子的底子都厚,你那眼睛還有啥神。六神無主嗎?
我和曉陽已經笑得合不攏嘴,我沒想到一向嚴肅的馬書記開起玩笑也是一本正經。
曉陽說,朝陽,還不快收下,咱倆是張叔馬叔從公共汽車上攔下來的,我爸都說,他欠馬叔張叔一個大人情,沒有馬叔張叔,那有咱倆的今天,張叔和馬叔拿咱當孩子一樣,這個禮咱咋能不要,等馬叔張叔哪天進步了,咱在把禮雙倍的還過去。兩位領導有說有笑地這才進了招待所。
十點半的時候,一輛公共汽車駛入了縣招待所的門口,這車開起來十分的眼熟。車門打開,父母率先下了車,大哥向陽和幾個叔伯兄弟拿著大大小小的搪瓷盆和暖水壺這般的禮物,那個時候農村結婚標準的送禮方式,大嫂和家族裡的幾個至親也跟著下了車。阿姨緊緊地握住我媽的手,說道,大姐,你看,天這麼冷,你穿得少了,然後把我媽一行帶到了裡麵。父親和幾個家裡的長輩,被李叔安排到了一桌,下車的時候,父親麵色沉重。
我和曉陽在門口迎接著賓客,曉陽問我,朝陽,這公共汽車怎麼看起來那麼麵熟。
曉陽說,廢話,公共汽車都長這樣。
我說,不是,這個汽車像是安平到縣城的那一輛。
按說今天租車,是要管飯的,正說著,售票員下了車,這售票員,不就是一直喊我們流氓的那個胖姐?
售票員看到了我和曉陽,也是一臉驚愕,稍微思索了一下說,你倆不就是安平鄉的那倆流~。
沒等胖售票員說完,我和曉陽異口同聲,揮著手說,不是不是!認錯人了,馬上都扭頭往招待所裡麵走。
我說,曉陽,這個胖姐咋回事,過了這麼久還記得我們。
曉陽說,你忘了,咱們下了車,李叔把5毛錢的車費給彆人要過來了。
我恍然大悟,才想到,是有這麼回事。
到了大廳,阿姨我和媽坐在一起,朝陽的二哥曉勇也熱情地招呼著我爸和家族裡的幾位長輩。其實,我心裡一直擔心,兩家親戚差距太大,話聊不到一起去,或者家裡人被怠慢。畢竟我們家的親戚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曉陽家親戚在縣城算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就連縣一中的孫副校長,都和曉陽很熟識。曉陽說,她在縣一中讀書報到的時候,這些領導就都認識她。而我在縣三中讀了三年書,學校的領導我都認不全。人的命運有時候是無法比較的,我們為之一生努力奮鬥的高度,有時也達不到彆人的起點。
我原本以為,這裡會有些冷場,沒想到我們還沒走進大廳,就聽到我家大嫂中氣十足、繪聲繪色地描繪著什麼事。所有的賓客都在認真聽,我和曉陽看大嫂說得高興,也站在了桌子後麵。
大嫂學的是女售票員。說的事,越聽越耳熟,一個男流氓,一個女流氓,在公共汽車上,倆人搞對象的事。逗得阿姨和一眾人哈哈大笑。大嫂這個人,真是自來熟。
馬叔、張叔和李叔在那裡聽得認真,也樂嗬嗬地像聽評書一樣,不時交流著心得體會,看那個人是當時的自己。那胖姐售票員在大嫂的旁邊,欲言又止。曉陽在旁邊,咬牙切齒的抓著我的大腿。
等著到了接近11點,一輛嶄新的桑塔納轎車穩步停在了縣招待所門口。副駕的車門打開了,一個精乾的小夥子利索下車打開後麵的車門,縣~長鄧牧為一襲黑色風衣,風衣裡麵是一身淺灰色西裝,白色的襯衣上紅色領帶更加鮮豔,層次分明。絲毫不亂的頭發,黑得發亮的皮鞋,鄧叔叔哪像快50歲的人,說40都有人信。再反觀我的父親,也是55歲的年紀,但看起來已是滿頭白發,說65都有人信。
主駕駛後邊的車門也打開了,下來了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那時候很多人都戴的是黑框眼鏡,而他卻是金絲眼鏡。李叔走了過去,打了招呼,然後在鄧叔叔耳邊說了幾句。
曉陽用胳膊碰了碰我,說道,下車開門的是秘書盧衛東,和鄧叔叔一起下車的是府辦的大管家,廖主任。
鄧叔叔闊步走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走,快帶我認識一下親家。
我和曉陽忙跟著走了進去,父親、大哥、二叔和家族裡幾個長輩忙起身。
我說,爸,這個是曉陽的父親,鄧叔叔。
鄧叔叔一把抓住我爸的手,大幅度地握著,那感覺就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久彆重逢。說道,親家,失禮了失禮了,孩子們的事辦得倉促,有些事沒和你商量,我就自作主張了。
父親作為一個農民,第一次被縣長握手,在他的認知裡,還滿懷愧疚,昨天上午曉陽用眼藥水當眼淚,在我家裡哭訴,說我耍流氓欺負她。父親下車的時候,心情還很沉重。
自己兒子耍流氓,欺負了縣長的閨女,這縣長還這麼熱情。父親說道,您看,我們實在才是失禮,您這麼忙,還操心孩子的事,您費心了才是。
鄧叔叔拍著父親的手,說道,既然咱們進了一家門,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曉陽以後就是您的孩子,曉陽你過來,這孩子,被我們慣壞了,做得不對的您老哥該批評批評。
鄧叔叔又與每一個人都握了手,熱情、真誠、大氣,讓人如沐春風,絲毫沒有縣長的架子。
我、曉陽、府辦廖主任、李叔在門口迎接著來的賓客,鄧叔叔和我父親還有家族裡的長輩聊著天,曉陽的二哥曉勇和幾個同學來回穿梭幫忙招呼著客人。
11點40的樣子,鄧叔叔把父親邀請了過來。兩人也站在了門口,縣民政局的副局長老袁騎著自行車慢悠悠地過來,離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應該是看到了鄧叔叔,馬上來了一個急刹,差點沒有失去平衡,心裡想的是,這個老李,縣長在這裡迎接領導,還喊我來這裡送證件。
李叔自然是看到了,喊著,老袁,過來,沒錯。袁局長走到門口,鄧叔叔老遠就伸出了手,袁局長忙小跑幾步,說道,鄧縣,您在這搞什麼活動。
李叔拍了一下袁局長,說道,老袁,今天咱鄧縣長大喜,專門請你來喝一杯。
鄧縣長握了手之後,介紹道,這是我親家,魯河。這是女婿朝陽,這是女兒曉陽。
袁局長望了一眼李叔,一臉複雜的表情,看著昨天一起陪他吃飯的我和曉陽,說,見過見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說罷,忙從兜裡掏出來我們的結婚證。曉陽雙手接過證件,說道,謝謝袁叔,今天一定要多喝幾杯。
接著,幾大~班~子領導陸續到場。我粗略估算,已經有二十多人。在這些領導前麵李叔就主動靠了後,廖主任熱情地招呼著。
現在的門口,已經站滿了領導,我認識得不多。他們圍在鄧叔叔周圍,有說有笑。曉陽在我身邊不斷地介紹。特彆是幾個那天一起喝酒的幾位乾部的父輩,都在場。曉陽做了重點的介紹。
臨近12點,一輛桑塔納再次停在了招待所門口,車子停穩,又是一個精神小夥率先下車,行雲流水般打開了後麵車門。車門一開一位一身中山裝的中年男子下了車,鄧叔叔主動向前,來人滿麵微笑,與鄧叔叔緊緊地握著手。給人的感覺,親密無間,同時下車的還有一人。鄧叔叔與那人也握了手。
李叔走到我的旁邊,說,這個中山裝是鐘毅書~記。另外一個就是地區調查組組長牛局長。
鐘毅書~記全程麵帶微笑,在鄧叔叔的介紹下,與父親握了手。看到我和曉陽,也是滿懷長輩對孩子的關懷。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縣~委~書~記,與我的想象完全不同,不是凶神惡煞,不是冷漠無情。而是為人和善,待人真誠。這怎麼也不像有的人口說得那樣。
鄧叔叔說,這李老前輩馬上要到了,我們就在門口等幾分鐘。曉陽的大舅親自去接的,娘親舅大,這孩子結婚,這思成專門從濟南趕了過來,順道也就到地區醫院,把李老革命接過來。李老哥們年輕的時候打過鬼子,49年後在地區多個崗位擔任領導,退休前乾了兩屆地區主要領導。
鐘毅說道,這思成廳~長我們也是多年不見了,上次還是我在曹河當縣長,他帶隊來檢查,如今一晃,已經過去了兩三年了。就在門口等,天氣好,在外麵曬曬太陽,人啊,就是要見太陽,有事沒事多曬曬。
地區調查組的牛局長在兩人中間,大家有說有笑,鐘毅沒來的時候,大家圍成一個圈,鄧叔叔在中間。現在,大家自覺把門口的通道讓了出來,鄧叔叔後麵站了一隊人,鐘毅的身後也有一隊人。無形之間,大家自覺地選邊站隊。
我和曉陽站在側邊,被人群擋在後麵,曉陽告訴我,鄧叔叔的身後,是滿江部長,以及其他幾位參與打架的孩子的家長。而鐘毅的背後,則是另外幾位~領~導。
幾人正說著,一輛皇冠車穩步停下,懸掛的是省城的牌照。
鐘毅和鄧叔叔忙走向前,副駕駛的車門率先打開了,又是一個精神小夥!
我用胳膊碰了碰曉陽,問道,這是誰。
曉陽悄悄地說,不認識,沒見過。
沒等小夥開門,鄧叔叔就把車門打開了。一位穿著黑色風衣的老人就緩步下了車。老人下車後,側麵的門也打開了,又是中山裝。老人掃了一眼大家,先與鄧叔叔握了手,又與鐘毅握了手。
曉陽說,朝陽,這個是我大舅,這個應該是劍鋒的爺爺。
這時候,廖主任來到我和曉陽身後,對我倆說,曉陽,你們往前站,準備去接一下老人家。
曉陽和我忙迎了上去,站在了鄧叔叔的身後。
這老人,看起來應該接近70,精神矍鑠,步履堅定,看不出來太多的表情。老人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氣場不輸任何一個人,這時候大舅已經來到了他的身邊。
大舅走了過來,先是與鐘毅握了握手,說道,鐘書~記,您親自出席曉陽的婚禮,我這個孩子大舅,臉上有光。
鐘毅一臉微笑,說道,沒想到思成廳~長親自前來,老鄧,這是你的不對,你要說廳~長來,咱應該到縣界去迎接學成廳~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