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寢室,曉陽正在起床,邊起邊說,李朝陽,你個笨蛋,咋不提前喊我,你看都幾點了,這一會咋出門,遇到熟人,打不打招呼,丟不丟人。簡單洗漱,就先讓我打開門,伸頭看了看沒人,曉陽一手拿著手包,一手拿著油條,一溜煙地跑了。那感覺,好像地下黨剛剛順利交換了情報一樣。
到了上午,各個辦公室的人都聚集在大院裡,馬叔張叔帶著李叔、孫副鄉長和老肖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彆。李叔麵帶微笑,老肖則是滿臉堆笑,孫副鄉長眼睛裡帶著淚花。上午,馬叔和張叔要親自將李叔一行送到縣裡,親自交到組織部滿江部長手裡。
馬書記的吉普車和計生辦的麵包車已經等在了鄉大院,陽光正好,一群人圍著馬叔和李叔,就好像新媳婦過門,娘家人去送親一樣,鄉裡鄉親的都來看看熱鬨,說著暖心的話。馬叔看了看表,十點鐘,走上車,出發!
當馬書記說出發那一刻,微笑著的李叔轉了身捂著眼,沒有再敢看大家,透過車窗,我們都看到,李叔眼圈通紅已經落了淚。再看鄉大院的乾部們,不少人眼裡也已經濕潤,誰家出嫁閨女,一次出嫁三個,作為娘家人,心裡都不舒服,就算是大家嘴裡常說的計生辦斷子絕孫的老肖,多少也有了感情。眼裡的淚水,是鄉鎮大院裡的人,對這份鄉土的熱愛,李叔正式告彆了他的鄉鎮生活。我後來經曆了不少的單位,我始終覺得鄉鎮是人情味最足的地方。
一周之後,這一幕再次重演,組織部副部長薑豔紅組織召開了全鄉乾部大會,根據程序,免去馬軍同誌安平鄉黨委書記職務,免去張慶合同誌安平鄉黨委副書記、鄉長職務。任命馬軍同誌為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任命張慶合同誌為安平鄉黨委書記。接連兩周,安平鄉四人調任縣城,這是安平從公社到建鄉以來從來沒有過的。
同日,組織部的滿江部長將李劍鋒還是送到了柳集,一個副科級乾部,由組織部部長親自送的,我知道的他是第二個,第一個則是曉陽。滿江部長在柳集吃了午飯,薑豔紅副部長在安平吃了午飯,下午的時候,滿江部長又到了安平與薑豔紅副部長彙合,然後帶著馬叔,一起去縣府辦開乾部大會,任命馬叔為縣府辦的主任,下午的乾部大會,鄧叔叔親自出席。
張叔成為安平的一把手,但是他的表情之中反倒是多了一絲落寞,朝夕相處的老馬,老李,老肖,甚至那個不受待見的小孫的走,對他來說還是很不習慣。現在的安平缺了一個鄉長,一個副鄉長,一個武裝部長,一個計生辦主任,他這個班長的工作不好開展。過了大概半個月,我感覺這張叔才適應了一把手的節奏。這半個月,曉陽帶著大哥大嫂去了地區醫院,是大嫂的問題。這半個月,新聞簡報裡天天都有工業園區的消息,李尚武成了全縣的大紅人。這半個月,李劍鋒已經開始跑遍了柳集的每一個村。
張叔把我叫到辦公室,說朝陽,坐下,咱爺倆吹吹牛,說著又摘下了眼鏡,用手搓著那玻璃瓶底子一般厚的眼鏡,朝陽,你這孩子,沒拿你張叔當自己人,有話不直接給你張叔說,還讓你們家曉陽來給轉達一道,年輕人想進步,想乾事業是好事,張叔支持你。
我內心實在想不出我有啥想法,曉陽最近一直在幫著大嫂和李嬸聯係雞的事,這李嬸作為建設局的工會主席,和其他各個局工會主席之間都是通的,他們發了雞沒多久,其他單位也知道了,就都通過李嬸來聯係,看能不能也找到農村養的雞。這李嬸自然和我家大嫂不熟悉,還是通過曉陽來聯係。昨天曉陽說,大嫂已經把周邊幾個村的散養雞全部買完了。
既然張叔這樣說,肯定是曉陽在那裡遇到張叔的時候說過什麼,但是這曉陽說的什麼我不知道,這話我不好接,但又不能否認。
我說,張叔,看您忙,就沒好直接給您彙報。
張叔說你看叔忙,叔還不是在忙你們這些孩子的事,隻要你們成長起來了,能給叔分擔些工作,叔就輕鬆了。老馬是個好大哥,他在的時候,我是什麼事都不操心,現在老馬走了,換咱們上,你們就要給我頂起來。曉陽說,你的戰友現在是上海的大老板,也有意向在咱們這拓展業務,我和其他幾位領導也通了氣,商量了一下分工,計生工作是基本國策,咱要抓,老肖走了,就讓企管站的站長老劉去抓計生工作,你剛被樹為全縣年輕乾部的典型,把黨政辦副主任的副字去掉,直接當主任,合情合理,然後兼任咱們安平企業管理站的站長。本來企業管理也是我在分管,現在鄉長沒到位,你就直接向我彙報。咱們鄉的這幾家企業,你都了解,你要想辦法把咱這鄉鎮企業搞得風生水起,知道沒有。
我這才明白,曉陽是直接給張叔說了我戰友的事,不給我通氣,自然是想著借張叔的手趕鴨子上架,曉陽也是用心良苦。
張叔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我說張叔,我是有個戰友,現在生意做得大,他們之前也多次給我聯係,希望咱們能拓展業務,但是他們隻是希望在咱們這設點收購頭發,隻是我沒有經驗,更沒有做過生意,所以一直沒有和他們具體談。
張叔說,朝陽,我也沒有當過鄉書記,現在不還是一樣乾,說著拿出了一份資料,說朝陽,這是縣裡昨天開會,咱鐘書記和鄧縣長的講話傳達提綱,你拿回去好好學習一下,下一步,縣裡對各個鄉鎮的鄉鎮企業打表考核,連續倒數的鄉鎮,班子全部下來,這樣下來,你張叔丟不起這個人,這事你要抓起來。什麼經驗不經驗的,哪有什麼經驗,上邊不是說了,都是摸著石頭過河,這世界上啥經驗都有,就是發財的經驗靠不住,你管他有沒有棗,你先打上三杆子,你連杆子都不敢拿,人家其他鄉鎮吃肉,咱湯都喝不上,小子,明白沒有,你張叔這個位置能坐多久,全在你小子了。
以前馬叔在的時候,張叔從來不表態,我確實沒想到,這張叔當了鄉書記,說話辦事也是乾淨利索,不拖泥帶水。看了張叔給的文件,先是鄧叔叔的講話標題是《不等不靠、敢於作為,殺出一條血路,把工業強縣一定要搞上去》,接著是鐘毅書記的講話《步步為營、穩紮穩打,為工業強縣建設提供堅強保障》。從標題看,都是為了搞工業,但仔細分析,兩位領導的思路還是有些不同,鄧叔叔的思路更大膽一些,這鐘毅書記的思路要保守一些。但兩人最終的目的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搞工業。
回到辦公室,我算是已經被曉陽架在了火上,對於鄉鎮企業,當時並沒有思路,隻有戰友這一條路,我想著李劍鋒到了柳集,心裡其實有些煩躁,也有些亂。我腦海中浮現出來這樣一個畫麵,曉陽和李劍鋒在一個辦公室裡,這李劍鋒有事沒事就和曉陽說話,幫忙添茶倒水。我心裡也明白,事實上曉陽和李劍鋒根本沒在一個辦公室,曉陽和李劍鋒之間,發生什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我相信曉陽是一個懂分寸的好姑娘。但就是心裡還是不舒服。特彆是我和曉陽還沒有孩子,曉陽說我倆都還在讀夜大,要等夜大畢業之後再說孩子的事。
我還是翻出了那張戰友留下的名片,這兩年我們通過兩次電話,同學留下了自己大哥大的電話號碼。電話撥通,很快就接了。喂,家林,我是朝陽。
朝陽,我現在見客戶,你到四點鐘給我打,說吧,就掛了電話。
我這才想起,上一次和戰友打電話,已經是半年以前了,並不是不想聯係,而是那時候紙短情長,一個電話,知道對方安好就行了。回憶起崢嶸歲月,我們當時是一個班的戰友,84年在前線的時候,一起立的三等功。那時候我們,青澀懵懂,他作為城裡兵,從小家庭條件就好,那時候津貼很少,也沒少接濟我,知道我們來部隊,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就把出頭出彩的機會讓給我們。這戰友在去年的時候,從上海來我們省城出差,轉了幾次車專程到我們縣裡來找我敘舊,希望我們能幫他拓展一下業務。
我不時地盯著曉陽送我的手表,期盼早點到4點,也害怕到了4點接通之後,戰友知道我的意思之後把我拒絕,那份煎熬,堪比前段時間曉陽和李劍鋒在黨校一起培訓,李劍鋒厚著臉皮和曉陽在教室裡說話,我隻能在教室外麵看。那份煎熬,漫長難熬。
4點到了,我準時撥通電話,對方無人應答。那一刻,我的心裡一下就又涼了半截。難道已經忘記了我們這窮親戚。我手裡拿著那張名片,心裡好像有一個人又在勸慰自己,彆急彆急,也許戰友還在陪客戶。
我看分針指到了30,又撥通了電話。響了兩聲,終於接了。
戰友家林直接開了腔,朝陽,你不知道,剛才陪幾個外國人,我這手忙腳亂的,把他們送走,我們公司又開會,這外國人的要求太多了。
我說,外國人,沒啥吧,84年咱們還不是給他們交過手。
家林說,朝陽,不一樣不一樣,和外國人做生意真的不一樣,裡麵門道多著呐。說吧,沒事你不給兄弟打電話,是不是想通了要到上海來跟這兄弟撿錢。我告訴你朝陽,我們門口,一個開摩托拉客的一天就掙一百,你說你一個月多少錢?
我聽到這個消息,非常的震驚,因為我的工資一個月也不到100。我說,家林,不是兄弟要去上海,是希望你能來到我們縣,現在將先富帶動後富,你是富裕了起來,但是你不能忘記你還有一個窮親戚。
家林說,咋啦,缺錢了,要多少,我馬上安排人給你轉過去。
我說,家林,你轉給我,我是富了,但是我老家還有一幫子窮親戚。你給的錢,夠我一個人的,但不夠我們一幫子人的。
家林說道,不是吧你朝陽,都改革了你還想著打土豪分田地,我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要不就讓你的窮親戚都來上海,就到工廠裡給我弄頭發。
我說,家林,我們這老家親戚,都沒出過遠門,能不能把你的工廠在我們老家也弄一個。
家林停頓了一會,說道,朝陽,我聽懂了,你是不是說讓我們去你們老家那邊投資搞工廠。
我說,家林,說得對,不愧是穿過一條褲子的戰友。我們就想著你能在我們這設個廠,我們現在也在搞改革,要上工業項目,但是你知道,我們老家這邊,輕工業蒸饅頭,重工業是敲石頭,那有什麼基礎,我現在在乾這一塊工作,這個忙你必須幫我。
家林思索了一會,說道,朝陽,不是兄弟不幫你,現在公司我爸當家,下麵還有職業經理人在具體經營,我們是有拓展業務的需要,但是一個工廠下來幾百萬,我們投資必須考察,看能不能獲得足夠的原材料、還要看交通,朝陽,說實話,到我們公司來拜訪的各級政府多了去了,你一個電話就讓我過去投資,咱請兄弟我也不瞞你,這不現實。
我說家林,沒問題,有必要我們也去一趟上海,咱們當麵具體聊。
家林說,那行,你來上海,我招待你,但是這事你彆抱期望,我估計懸,你們那地方太偏了。
剛掛了電話,突然,大嫂哭哭啼啼地進了門,說,朝陽,你快幫幫忙,我們往縣城送雞,連你大哥帶雞,被人給抓走了,還打了人。
我問大嫂:誰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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