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賀延庭臉上張揚的笑意漸漸淡了。
宋允知更忐忑,揪著小手有些無措地站在旁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拚命擺出一副“我很無辜”的模樣來。不要問他,他什麼都沒做。
隻有宋瑜是真心實意地高興,都這麼多天了,總算是看到點能吃的東西。他已餓得饑腸轆轆,卻見唐懿遲遲不動,疑惑道:“你們難道不餓?”
唐懿收回目光:“那就先吃吧。”
兩個小孩兒如釋重負,淨手之後安分守己地坐在桌旁,等待分食。
好在唐懿沒有追問許多,然而,就在這兩人覺得自己安然無恙時,她偏又開口:“明日一早我帶你們去國子監。”
宋瑜正在專心致誌喂兒子,聽到這話手都抖了一下。他是記得有這事的,不過,宋瑜到現在都還擔心著:“明日是拜師吧,若是兩個孩子表現平平,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他擔心唐懿會失望,畢竟在他看來,兩個孩子都沒什麼勝算。
那兩個小的也豎著耳朵在偷聽。
唐懿微微一笑:“不打緊,隻是今後得更加勤勉以迎接半月之後的入學考試,那才是重頭戲,明日不過是碰碰運氣罷了。”
要拜入陳大人門中的子弟何其多,其中不乏青年俊秀,唐懿不過是想帶他們先去國子監見見世麵,並未真的奢求這最難的一個名額。比起拜師,她更關注的是考入國子監。大的那個雖不濟,但是好歹也讀了這麼多年,狠心逼迫一番未嘗不可。小的夠不上入學年紀,若是沒有個神童之名,隻怕很難躋身國子監。
日後多半還得使點計策才有機會。
唐懿深諳此道,她自己成竹在胸,賀延庭跟宋允知卻被唬得半天不敢大聲說話。
在宋允知看來,去那勞什子國子監讀書,還不如陪著父親在相府裡頭吃苦呢。他揪著後腦勺的頭發,苦惱極了,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一定要死磕讀書,其實他與夫人也沒有血緣關係,夫人完全可以不用管他的。
係統怒斥:“小白眼狼!”
宋允知也覺得自己是個白眼狼,因而不敢回嘴,被罵了一句反而不難受了。
他可能真的欠罵吧。
翌日一早,宋允知就被他爹從床上挖了起來,臉上擦了香脂,拾掇得乾乾淨淨,還換上了一身最文氣的衣裳。可是他生得圓潤,怎麼都穿不出那等清瘦的書生文氣,有的隻是孩童的懵懂。
宋瑜想要叮囑兒子不必露怯,但隨即想到兒子除了有點怯唐懿,其他人好像都不怕,於是改口道:“出去後跟著夫人,切莫胡鬨,記住了沒?”
宋允知沒精打采地道:“記住了。”
良久,他忽然又抬頭:“爹,我若是沒拜師成功也不能入學,夫人會不會就此失望啊?”
宋瑜很想說沒有,但是他說不出來,事實就是,唐懿給他們父子倆鋪好了路子,若是他們不中用,隻怕唐懿真的會失望。人家好心幫他們,他們總不能心裡沒數辜負對方的好意吧?
宋允知小心追問:“夫人生氣,會不會趕我們出去?”
宋瑜更不敢說話了,相府的人有多瞧不上他,他心裡還是有數的:“放心吧,爹不會讓你餓死的。”
宋允知撅了撅嘴,心中多了些不安,到底要不要去讀啊?
係統服了:“你該擔心的是能不能去,而不是要不要去,蠢蛋!”
宋允知不樂意了,他覺得自己還是很聰明的,從他這麼快就做了假賬便能一窺究竟,像他這樣的神童,若是努力了有什麼做不到?
係統就聽他在哪兒瞎吹噓。
與之相對,賀延庭便沒這麼自信了,這麼多天的相處,足夠讓他明白自己腦子遠不如小屁孩好使的真相。若是小屁孩不行,那他就更不行了;最怕的是小屁孩行,他卻不行,到時候他就真的是家裡的底層了。屆時莫說麵子,裡子都維持不住了。
上了馬車後,賀延庭湊在宋允明跟前,想要叮囑他不準拋下自己,可迎著母親仿佛洞察一切的的目光,賀延庭到底沒將這句威脅宣之於口,受氣包一般地坐在一側。
國子監距相府並不遠,唐懿事先已通好關係,故而告知身份之後便被守衛放行了。
自跨進南門,目之所及便是參天古樹掩映下的孔聖人殿,其後是重簷疊瓦,不知多少廟宇殿堂。
兩孩子還是頭一遭入國子監,此處雖是國子監,但是本質上其實還是書院,是讀書的地
方,而這種地方對於無心向學的孩子來說,無疑是可怕的,宋允知自進了國子監之後便渾身不自在,越往後走越不自在。他害怕待會兒見到的陳大人跟杜山長相仿,甚至比杜山長更可怕也未可知。
不幸中的萬幸,今日國子監祭酒陳大人不在。
方才他正要親自挑選弟子,忽而宮中傳話,請陳素入宮。陳素隻好先給了題,讓眾人自行作答,並派書童從旁管理。
宋允知也是到了之後才發現,他是拜師中年紀雖小的,其餘個個都比他大比他高,他往裡頭一站,泯然眾人,上首的書童甚至都沒注意還有這樣一個小豆丁。
還是唐懿將他帶到跟前,這才領到了先生留下來的題。念他人小,書童給了一道最短的題。邊上的賀延庭就沒這麼好運了,他拿到的竟然是一道策論題。
賀延庭欲哭無淚,他還沒學過策論呢。
宋允知尋了個座位,打開試題一瞧,卻是個上聯,上麵寫的是:“六木森森,鬆柏梧桐楊柳。”
他撓了撓額頭,怎麼感覺這句好像在哪兒聽到過呢?
係統覺得好笑,他那腦子還能記對聯?因而嘲笑:“想必是夢裡聽到過吧。”
宋允知眼睛一亮,對,是在夢裡聽語文老師提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