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青立在慕月笙身側,一眼看到芝蘭玉樹般的陸雲湛,微的愣神,
“陸世子,你怎的來了此處?”
陸雲湛原先想走,眼下隻得硬著頭皮跨入門檻,朝慕月笙的方向施了一禮,拱手輕聲回藍青道,
“我在門口遇見一女夫子,原是我國子監一先師之後,她想來辦個女戶,我便想幫她一把,正要尋盛大人,這不.....”
陸雲湛指了指被訓得龜孫子一樣的盛南。
盛南躬身身子顫顫巍巍的,擠在人群中拚命朝陸雲湛使眼色,恨不得他能施以援手。
慕月笙原在翻看外衙的文書,驀地聽了這話,抬眸一道淩冽的視線朝陸雲湛射去,
“女夫子?哪個書院的女夫子?”一開口便聽得出語氣沉得厲害。
撲麵而來的壓迫感,令陸雲湛額頭冒汗。
“燕山書院的女夫子!”
“哐當”一聲,眾人隻見慕月笙將手中的文書狠狠一撂,撞到了桌案前方的硯台,硯台隨之跌在地上,發出一聲銳響,那墨汁隨即灑了一大片,濕了麵前最近三人的官服。
眾臣嚇得烏泱泱跪了一地。
陸雲湛也是驚得不輕,清瘦秀挺的身軀立在門檻內,白皙的麵龐浮現些許窘迫,站立不安。
慕月笙緩緩眯起了眼,陰沉的眸子黑漆漆的,掀不起任何一絲光亮,語氣很輕緩,卻格外叫人瘮得慌。
“陸世子近來很閒?”
陸雲湛清澈的眼眸驀地睜大,沒頭沒腦回道,
“也不是....是故人之侄女,所以...”
慕月笙冷扯著唇角,截斷他道,“為這麼點事求到戶部內堂來,若是人人如你這般,我們戶部正事不用乾,日日圍著你們世家公子轉便好。”
陸雲湛原先還疑惑,慕月笙怎的突然發這麼大火,原來是怪他大驚小怪,不該替人走後門,若是知道慕月笙在這裡,給他幾個腦袋都不敢來。
眼下他火氣正大,陸雲湛也不敢硬頂,陸家與慕家也沾親帶故,論理他還得喊慕月笙一聲表叔,心中雖有不服,卻也無可奈何,
“那我帶著人去外麵候著。”
慕月笙總不至於不走,回頭讓盛南給辦了便是。
見他轉身欲退出去,慕月笙低喝了一句,“慢著!”
旋即往旁邊一小桌上一指,“你年紀也不小了,你父親征戰沙場隻有你一子,你該早些立起來,也好讓他省心,今日既然來了,便在旁邊學著點政務,他日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眾臣前一刻還替陸雲湛捏把汗,下一瞬卻是個個驚奇,原來這陸世子是入了慕國公的眼,準備好生培養呢。
唯獨看穿一切真相的藍青,暗暗長籲一口氣。
主子這是想把人留在這裡,省得他去見崔沁。
不消慕月笙吩咐,藍青已經知道該怎麼做,遂悄悄步出,來到門房。
人還未踏進,已經瞧見一抹白色的衣角微動,他使了個眼色,侍從尋了個借口將陸雲湛小廝打發,待裡麵再無他人,藍青才闊步而入,順帶將門一掩,抬眸望向崔沁,幾乎是苦著一張臉朝她行了大禮,
“夫人見諒!”
崔沁微愣,扶著雲碧的胳膊起身,“你怎麼在這裡....”
藍青在此處,是不是意味著慕月笙也在?
崔沁有了不好的預感。
藍青躬著身以對主母的姿態,畢恭畢敬答道,
“夫人,自曲江園一彆,三爺沒睡過一個好覺,時而去後院榮恩堂枯坐,一坐便是半夜,他嘴裡不說,心裡是惦記著您的,這後半月更是沒回府,日日把自個兒栽在朝堂上,再這麼下去,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還請您顧念些往日的情分,疼著他些。”
崔沁聞言便覺好笑,“藍大人,您這話我聽不懂,想找人疼,大街上比比皆是,想嫁他的更是如過江之鯽,我與他已結束,還請您以後彆再說這等話。”
藍青聽著她一口一個“您”,前胸後背都在發涼,
“夫人,您這女戶立不得,爺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崔沁一聽便來了氣,俏臉盈冰道,“我堂堂正正不偷不搶,我就不信他慕月笙要一手遮天了,我告禦狀也成,我立個女戶合規合矩,他沒道理阻止我!”
“是是是....”藍青見惹怒她,忙不迭安撫,“這樣,三爺人就在後頭,您看,也近午時了,我這就去對麵杏花村給訂個雅間,您在那邊等一等,親口與三爺說這女戶一事如何?”
雲碧在一旁聽得明白,撅起小嘴冷笑道,“喲,藍大人,您這是變著法兒想讓我們家主子見你們家公爺,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小丫頭漸漸也養出幾分氣勢,神色傲然道,
“這女戶你們立便立,不立便罷,大不了我們姑娘這書院不開了,我們主仆倆浪跡天涯,躲到山窩裡去活著,你們總不至於再追著不放,要將我們給殺了吧?”
藍青快被這話給嘔死,撩眼瞪著雲碧,以前也沒見這丫頭這般牙尖嘴利。
“這是哪裡的話!”
他叫苦不迭,正待申辯幾句,崔沁扶著雲碧的手緩步踱出,
“算了,我也不是非得求他!”
把事兒辦砸了的藍青,立在廊蕪下,瞅著頭頂青天白日渾身冒冷汗。
若是主子要縱橫捭闔,他能給出中肯建議,可追女人....他也沒經曆過。
藍青垂頭喪氣去了內堂。
堂內靜悄悄的,唯有桌案上茶水煙氣嫋嫋飄升。
慕月笙高大的身影負手立在簷下,午時日頭漸烈,將他渾身籠罩在光影裡,哪怕是這般豔陽,也壓不住他渾身清冷的氣息。
他身邊再無旁人,便是那陸雲湛也不見蹤影。
藍青前腳離開,慕月笙後腳就把人悉數給打發。
這一月來,他幾乎是度日如年,想去尋她,偏偏那日說出決絕的話,好不容易熬到人眼巴巴送到跟前,自是想見她一麵。
隻是瞅著藍青一臉挫敗,慕月笙心中頓時一沉,眼底戾氣橫生,胸膛那口鬱氣越發不上不下。
夜裡,他罕見回了慕府,那張慣常沒什麼表情的臉,跟冰窖裡擰出來似的,寒氣滲人。
待到了犀水閣,還未退下官服,卻見他的母親慕老夫人笑眯眯坐在西廂房內。
“回來啦。”
慕月笙神色稍緩,緩步進去朝老夫人恭敬行了一禮,“給母親請安,兒子近來沒能回家看望您,請母親見諒。”
“坐吧,我有句話跟你說。”老夫人神情溫煦,
丫頭端上一個繡墩置於一側。
慕月笙瞥了一眼倒是沒坐,隻是站著問道,“母親有事吩咐便是。”
老夫人籠著袖子,抬眼望他,慢條斯理說道,
“沁兒要立女戶,這事你給她辦了。”
慕月笙聞言臉色急轉直下,眯起眼問老夫人,“她回來了?”
老夫人清了清嗓子,“她不是回來了,她是被你刁難,無可奈何來尋我做主。”
“而且...”老夫人定定望著他,一字一句提醒,“她已與你和離,再來慕府,便是客人。”
客人兩個字如針紮在慕月笙心上,他閉了閉眼,抿著唇一言不發。
默了片刻,他啞聲開口,“這件事您彆插手,我心裡有數。”
老夫人看穿他的心思,“你若是想通過這種方式逼她回頭,斷然是不成的,月笙啊,沁兒吃軟不吃硬。”
“我何嘗不知,可這女戶是能隨便立的嗎?”慕月笙寒聲問道。
老夫人舌尖抵著右頜沒有立即說話。
立女戶於女子名聲不好聽。
“我知道,但是她求到了我跟前,我若不幫她,再無人能替她撐著,月笙,你若是不答應她立戶,我便在慕府舉辦賞花宴,當眾認她為乾女兒,給她擇婿!”
慕月笙臉色一下子黑得透透的,幾乎是冷笑出聲,“您為什麼非要跟我對著乾?”
老夫人麵無表情回他,“當初我不樂意你娶裴音,你不也娶了?你若是正兒八經娶媳婦,隨你娶誰,我可以不問家世,不問品貌,可你偏偏娶了個空有名分的女子,你要我怎麼服氣?”
“再說了,你這麼做,隻會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慕月笙閉了閉眼,沒有駁她。
窗外天色漸暗,屋內並未點燈,昏暗的光線映得他清雋的臉成冷白色,困倦與無力在他眼底交織,他頭一遭遇見令他措手不及的事。
他孤寂的身影立在窗下,卓然若鶴,許久才傳過來一句無奈的氣音,
“我知道了....”
老夫人便知他已退讓,僵坐了許久,略覺得腿有些發麻,扶著甄姑姑的手臂顫顫巍巍起身,往門口邁出兩步,她回眸注視著慕月笙的側臉,溫聲道,
“月笙,沁兒打小沒了爹娘,寄人籬下過日子,她比誰都渴望被愛護著,而不是覺得她可有可無。”
“她與世間大多女子不同,她不慕權勢,不嗜錢財,旁人嫁你或許念著你的權勢忍你的脾氣,但她不是,所以她才離開。”
“月笙,你若真想將她挽回,便要放下身段,你去問問身邊的老人,你爹爹當初是怎般對我的?”
“眼下,她心灰意冷,不打算嫁人,可人心都是肉長的,誰知哪一日她不被旁人真心所撼動,決心再嫁呢?”
“你好好思量。”
弦月從枝頭悄然掠上,驅散了他眼底半片陰霾。
慕月笙入內換了一件暗色長袍,俊然的身影如風似影消失在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