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
她說出這話時,聲音很是平靜。
這裡是後湖,不會有人來救她。
慕月笙昨夜已離開,哪怕他真的留了人看顧她安虞,怕是也進不來這後湖,雄渾高峻的城牆將她與外界隔絕地徹徹底底。
也隔絕了她所有的生機。
她今日怕是難逃一死。
即便是死,也要保住清白!
隻是好恨哪。
她的親娘被榮王所奪,她又要被榮王的兒子給逼死。
崔沁沒有絲毫猶豫,玉腿跨上了圍欄。
寧郡王哪裡會看著她赴死,仿佛是獵人捕捉獵物,他喜歡這樣的遊戲。
帶刺的花,蹂..躪起來方有樂趣。
眼見崔沁要跳下去,他驀地往前一掠,伸出手拽著那隻腿將她往下一扯,
“啊!”
崔沁就這般跌了下來。
簪子被欄杆撞碎,一頭烏發如瀑布垂下,遮住她大半個身子,落地的瞬間,她痛得抬眼,那秀發悉數從她眉眼滑過,如撥雲見月般露出一張昳麗的容,驚心動魄的美。
今夜他就死在她肚皮上也值了!
寧郡王獸心大發,朝崔沁撲過去。
好在崔沁反應也迅速,身子飛快滾開。
崔沁眼見他撲了個空,掄起腳對準他後背踢去。
瀕死的絕望,什麼勁兒都使了出來,寧郡王被她一踢,撞到了欄杆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崔沁抓住機會,提起裙擺往樓下奔去。
寧郡王捂著眼踉踉蹌蹌尾隨追奔。
這裡是後湖,虎賁軍和城門校尉交叉巡邏,相互牽製。
寧郡王再膽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他不敢聲張。
為了讓寧郡王成事,原先的內侍已悄然不見蹤影,崔沁跑出含元閣,往剛剛來的方向張望一眼,夜色濃稠如墨,隱約瞧見一些黑漆漆的身影掠過。
她不敢賭。
那些人敢放她進來,肯定有人被買通。
她拚命往西側跑。
纖瘦的身影如同被雨水澆濕的蝶,似折了翅膀的雀,嬌弱又柔韌地沿著湖岸逃竄。
寧郡王在含元閣門口招來兩名隨侍,耽擱了些許,隨後主仆三人齊齊往崔沁方向跟來。
其中一人提著一盞微弱的風燈護在寧郡王一側,另外那名隨侍是有功夫的,黑影一掠便攔在了崔沁跟前。
崔沁眉心一緊,止住步子折身往水泊裡直撲,毫不猶豫,帶著必死的決心。
那隨侍長腿一勾,將崔沁給勾了回來,再帶些力道,將她往城牆上一丟,崔沁身子結結實實往城牆上撞去。
這個空檔,寧郡王已追了來,他捂著眼氣喘籲籲蹲在崔沁跟前,不怒反笑,指著她喝道,
“小娼婦,厲害得狠嘛,是慕月笙教你的嗎?要不要爺今晚教你點彆的?”
慕月笙三個字,在崔沁心底劃下一道血痕。
往事一幀幀一幕幕從腦海滑過,他的眉眼,他的淺笑。
暗黑的蒼穹似張開巨大血口的野獸,張狂的厲風一陣陣掠過她眼角的淚。
她就算死也不能受辱,也不能讓他被人嗤笑。
離開慕月笙這一年,她袖下從來都藏著利刃,可惜出入金陵書院,被取了下來。
手伸在牆根下亂摸,摸了好一會沒摸到什麼,她驀地想起發髻上還有一枚珠鈿,珠鈿的邊緣極為鋒利。
崔沁二話不說將珠鈿扯下,不給寧郡王反應的時機,對準脖頸就刺了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枚暗器破空而來,直擊她手裡那枚珠鈿,隻聽見叮當一聲,極其尖銳細脆的一聲響,那珠鈿被那股力道推著,瞬間擦入了一名隨侍的脖頸。
那隨侍應聲而倒。
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崔沁和寧郡王嚇了一跳。
寧郡王朝暗器襲來的方向瞧去,隻見幾道黑影從城牆上空掠下。
須臾便落了地。
一股奇異又冷冷的煞氣包裹住寧郡王。
借著那微弱的光,寧郡王看清來人的臉。
冷雋淩厲,帶著無往而不利的殺氣。
慕月笙!
寧郡王嚇得一抖,身子直坐倒在地。
慕月笙抬手一劍封了剩下那隨侍的喉,冰冷到極致的眼神不曾在寧郡王身上掠過半刻,直直落在了崔沁身上。
她像受驚的小獸窩在牆角,小臉煞白如雪,一雙水杏眼癡癡望著他,失了神,沒了光,已嚇得失魂落魄。
烏黑的墨發將她整個籠住,她似孤魂野鬼般,飄飄蕩蕩著不了地。
寧郡王瞧見慕月笙及他身後十來名黑衣人,渾身顫得厲害,
“慕....慕月笙,我是當朝郡王,陛下的親堂兄,你不敢殺我,你闖入後湖,你是謀反,你.....”
他話還沒說完,隻見一道寒光從他眼前滑過,身下仿佛有什麼東西躍起,再跌落。
那股痛意來不及竄到他眉心,瀕死的恐懼蓋過一切感官,
“慕月笙,你不能殺我.....”
那個“我”字還沒出聲,隻見慕月笙刀起刀落,寧郡王的人頭被他橫刀一拂,血水頃刻如潮水噴出,悉數鋪灑在城牆上。
不曾說完的話音,隨著他人頭滾地,戛然而止。
一股惡心湧上心頭,崔沁臉色慘白如薄紙,眼神空洞盯著麵前的男人。
她該是在做夢。
他不是已經啟程了嗎?他說要去嶽州,從嶽州南下攻克潭州,切斷朗州蠻軍與南昌王的聯絡,將襄陽、荊州,嶽州直驅番禺的商貿打通,重振湖湘魚米之鄉的雄風。
他還說要去滇南雲貴,他打算將她在大報恩寺提出的策論運用於實際,用移民、互市、冊封等方法,逼迫蠻夷臣服。
他還說要去南海.....不一定回得來......
一定是做夢。
一雙強有力的手將她整個身子給撈起,小心翼翼地摟在懷裡。
崔沁腦子一片空白,下意識圈住了他的脖頸。
如果真是夢,那就將他抱緊一點,再緊一點。
慕月笙幾乎是僵硬著身子將崔沁攔腰抱起,直到她嬌軟的溫熱傳遞至他心口,那股極致的後怕從四肢五骸湧入胸膛,化作惱怒。
他仰眸,一聲嗤笑從唇齒溢出。
“我慕月笙久不下江南,竟是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我的女人.....”
他這輩子無拘無束,身家性命皆拋諸腦後,縱橫四海二十餘載,他從不知道怕是什麼。
今個兒他嘗到了。
如果他晚到一點點,會怎麼樣?
該怎麼辦?
從寧郡王,到金陵書院負責庶務的司業,負責守衛後湖的虎賁軍,城門校尉,再到金陵守備太監.....
後湖每日有四班侍衛,來回交叉巡邏,每一段水堤隻有一刻鐘的空缺,寧郡王提著燈追人,在旁的地方或許不以為意,在夜深人靜的後湖卻是最起眼的存在。
好啊,好得很!
誰都脫不了乾係。
他抱起懷裡的嬌人兒,大步往外走,寒聲肆掠,
“通知留都兵部尚書宋赫,控製金陵書院,後湖及五軍都督府,拿下王傳化!”
“傳訊京城,就說守備太監王傳化縱容寧郡王,買通城門軍和虎賁軍,在後湖尋歡作樂,不慎失火燒了三元閣,神機營見後湖火光起,隻當有人作亂,暗夜瞧不清人影,寧郡王被亂軍砍殺而亡。”
“遵命!”
他眯起眼瞭望夜空,陰沉的眼底迸發出猩紅的寒芒,
“所有人,一個都不放過!”
“是!”
數年前他平定江南,宋赫便是他的前鋒,後來宋赫被他提拔在留都兵部尚書的位置,手掌神機營五萬大軍。
王傳化是皇帝派來掣肘他的棋子,手中捏著一支虎賁軍。
他原也不想打破平衡,王有逆鱗,而他的逆鱗則是崔沁。
如今是時候拔掉虎賁軍這顆毒瘤。
身後漸有火光熏天,神機營與虎賁軍刀劍相交。
慕月笙抱著崔沁坐入馬車裡,漸漸遠離喧囂而去。
胸膛的熱度隔著薄薄的麵料傳遞過來,將她冰冷的心漸漸融化。
他是真的回來了。
“你不是走了嗎?”她紅唇在他脖頸蠕動,聲若蚊蠅。
慕月笙下顎靠著她發絲,閉上眼低喃道,“我在船上小憩,做了個夢,不太好,我心裡不踏實,想回來再看你一眼....”
打算悄悄看她一眼再走,哪知道還真有人朝她下手。
一陣細細密密的哭聲傳來,淚水沾濕了他衣襟,滲透他肌膚裡。
懷裡的纖影輕輕在顫,怎麼都止不住。
是真的魂都嚇沒了。
慕月笙壓下蓬勃的怒意,心裡又疼又軟,
“對不起,沁兒,我來晚了,嚇壞了你....”
他用儘力氣哄著她,仿佛想把心剖出來給她。
“彆怕,我在....”
寬大的手掌緊緊扣著她的胳膊,他深吸氣吻著她的發梢,想將嬌弱的她揉入骨血裡。
她像蟬蛹瑟縮在他懷裡,小臉柔軟地埋在他頸彎,很努力地往他骨肉裡蹭,往他心尖上蹭。
作者有話要說: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