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樓又開張了。
廚子夥計是現成的,桌椅餐具也不用添置。九宮道的妖人被一掃而空,不但不影響酒樓運營,反而更有效率。
樓前牌匾換了,還掛了個‘迎賓大減價’的橫幅,時不時有夥計挑著帶火籠的食盒,滿城送‘外賣’。
“傻逼,聽說這是你的主意?”郭銘德一指挑著食盒上街的夥計,樂道:“想的不錯啊。”
“當我像你似的,脖子上長了個球,球裡全是屎。千萬不能動腦子,否則就噴糞。”
郭銘德不覺莞爾。他跟周青峰打架沒贏過,吵架更是一敗塗地。這小子罵人的詞能做到不重樣,若當真非被氣死。
兩人走進店門,迎賓的夥計一口一個‘周少爺’‘郭少爺’,領著他們上三樓包間。
包間有專門的女侍,十七八歲的年紀,端了個裝熱水的銅盆過來,有熱騰騰的白淨毛巾供貴賓擦臉洗手。
如今醉香樓掛了周繼嗣的名,再分些乾股給縣裡幾位老爺。江寧商人多,隻要這顆‘搖錢樹’運作起來,不愁賺不到錢。
周青峰也是閒的,在經營上出了不少主意,以求突破創新。
‘減價迎賓’和‘食盒外送’並不稀奇,江寧大戶人家早習慣類似的舉措。
隻是周青峰搞了‘第二位半價’來拉客,‘食盒外送’則派人挨家挨戶的上門派發菜單。
反正這年頭人力不值錢,雇上二三十號十來歲的小年輕可勁使喚便是。
最特彆的是三樓包間雇了幾名女招待——這年頭女子十七八就嫁人生孩子,少有拋頭露麵在公共場合工作的。
當年卓文君當壚賣酒,可是被太史公寫進了《史記》,絕非尋常年輕女子能乾的活。
周青峰卻不管這些。在他看來,女人若能工作賺錢,社會地位自然會提升,也算是種進步。
再則窮苦人家的女子多了,賣身成妓都是常事,何況當個女招待。雖然拋頭露麵容易惹來麻煩,卻好歹是份正經工作。
郭銘德坐下,洗了手,仔細打量女侍的模樣。
當前縉紳的主流審美是‘平胸’‘小眼’‘幼態’。
大宋的文豪蘇東坡便是典型,十五六的妾室就嫌老,哪怕懷孕了也要送人,轉而買些十二三的來。
周青峰卻沒這毛病,還特意反著來,專找身段高挑,體態豐滿的,還在發型、妝容、衣著上做改進。
挑戰世俗的作法在彆處必然引來口誅筆伐,可在酒樓這等公開場合卻令人眼前一亮,效果出奇的好。
這‘一招鮮’確實讓醉香樓快速恢複人氣,不少食客慕名而來,就為了享受這份不一樣的風情。
“老弟,你將來若是經商,必能成為一方巨賈。”
“你請我吃飯,不是為了專門拍我馬屁吧。”
“就知道瞞不過老弟,我確實有事想商量。”
女侍送來一壺茶,四碟乾果。周青峰抓著筷子夾蠶豆,“彆廢話,有屁快放。”
郭銘德也就十五六歲,故作深沉的吸一口氣,沉聲道:“太虛觀這次外門弟子遴選,名額已經訂了。
老弟你有嚴真人保薦,入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哥哥我認為你將來定然有大作為,想著拉上關係,彼此幫襯。”
包間的菜上的很快,小會功夫就上了一份水煮羊肉,一份清蒸鱸魚。周青峰叫了飯,也不顧旁人,自顧自的大吃。
郭銘德笑道:“老弟,你這份灑脫,真叫人羨慕。”
“隻要實力夠強,乾啥都灑脫。”周青峰吃的很快,眨眼乾掉小半羊肉,還把剛剛上桌的雞湯喝掉兩碗。
“你為啥要跟我拉關係?彆人都是去找我哥。”
郭銘德卻搖頭,“如今世道亂,起起落落是常態。一時上位可不算數。
我家經商,父輩時常教導如何察言觀色,辨勢識人。你哥......我覺著不行。”
周青峰停住筷子,疑惑道:“為啥?”
“我這幾日在城裡打聽,你哥的名聲可不太好。再則,區區一個兵房典史,還入不了我郭家法眼。”
周青峰又問,“我還不如我堂兄,就入得了你家法眼?”
郭銘德點點頭,“老弟,咱倆也是不打不相識。見麵時難堪了點,熟悉後倒是臭味相投。
哥哥我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習武多年,原本以為自己與人動手不會差。可跟老弟你練了幾天,發現自己壓根打不贏。
你嘴上不饒人,心上卻細。這酒樓稍作改動,立馬有了名氣。凡夫俗子可沒你這份魄力。
再則,我沒見你仗著堂兄的權勢,胡作非為。這就更難得了。”
周青峰哈哈大笑,“你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郭銘德神情一斂,沉聲道:“經商人家,錢賺的不少,可每日戰戰兢兢,生怕哪天被什麼厲害人物盯上,弄得家破人亡。
像你堂兄那種人,我家不得罪也不深交。倒是你,我是真願意交個朋友。”
話到最後,他又低聲笑幾句,“說句冒犯的,你周家就那麼幾個人。
假使你不願與我親近,我寧願跟你堂兄的小舅子交朋友,也不會結交你堂兄。
孫長慶那混混看著像爛泥似的扶不上牆。可他機靈,聰明,知進退。
他隻是缺個機會,否則能比你堂兄混的好。”
周青峰聽得失笑道:“這話我可當真了,明個我就去跟孫哥說。有人願意賞識,讓他抓住機會。”
郭銘德認真說道:“老弟,咱倆打個賭,一年之內,一千貫錢,有我給的機會,能扶孫長慶上位。”
周青峰卻搖頭笑道:“我孫哥可是個賭鬼,你給他一千貫,他能一夜間全輸光。”
郭銘德麵容沉靜,問了句:“賭不?”
周青峰收斂笑容,“賭注是啥?”
“我若贏了,老弟欠我個人情。假以時日,在你能力範圍之內,幫我個忙。”
“你若輸了呢?”
“我有個胞妹,跟老弟同齡,就把她輸給老弟好了,過幾年就能成婚。”
“好家夥,你真是賴上我了。我若再不答應,就要得罪人。行......我賭了。
孫哥其實也是性情中人,平日好賭爛嫖,偷雞摸狗,確實是沒個機會。你願助力,就看他有沒有發家的造化。”
一份賭約化解兩人過往矛盾。
郭銘德很高興,自認伯樂,拉到一位頗有前途的‘千裡馬’進入自己麾下。
周青峰也覺著應該拓展些人脈,隻要不是作奸犯科,為非作歹的,交個朋友不是啥大事。
兩人在包間吃吃喝喝,臨到結束時卻出了點岔子——隔壁包間忽而傳來女子驚叫,還有男人罵罵咧咧拍桌砸碗筷的動靜。
“什麼人這麼大膽?”郭銘德也是奇怪。
這醉香樓如今是江寧縣所有大人物入乾股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來這地方鬨事?
一開始,周青峰沒啥動作,等著店裡夥計去處理。可沒一會功夫,隔壁越鬨越凶,甚至聽著有拔刀的聲音。
出門一看,鬨事的赫然就是縣衙的趙捕頭。
這家夥不知道怎麼發了酒瘋,抓著出鞘的雁翎刀亂舞,把女侍和夥計嚇的抱頭鼠竄,誰也不敢靠近。
瞧見周青峰,趙捕頭哈哈大笑,“我說是誰在隔壁,原來是周龜公的弟弟啊。
小子,你哥如今升官,多虧了你啊。
要不是你討好了全真教的嚴真人,你哥早就死了。兵房典史的位置本應該是我的,哪裡輪得到他?”
趙捕頭喝的不少,臉皮紅通通的,渾身酒氣。
周青峰冷冷盯著他,喝道:“把酒錢付了,順帶把損壞的桌椅餐具也賠了。我不跟你計較。”
“計較?”趙捕頭操刀子虛劈幾下,罵道:“小子,你算老幾?憑什麼跟我計較?
這江寧縣是我趙家地盤,哪裡容得你個外來戶出頭?林長棟也是我家養的狗,你哥說殺就殺?問過我家嗎?
今日我一刀劈了你,氣死你哥。”
這人有點本事,又喝多了酒撒潑,刀鋒極快,尋常人碰見隻能呆立受死。
周青峰身形後退,從後腰抽出兩支細長的精鋼鐵尺。
這也是他跟郭銘德打鬥後的經驗,隨身帶上兵器,總比冤死後歎息強。
隻是雙方一交手,周青峰就扛不住。
趙捕頭到底是成年人,修為不弱,一力降十會。兵刃交擊,定是周青峰吃虧,被迫步步後退。
打了幾個回合,郭銘德看周青峰撐不住,從兜裡掏出個小球朝地板上一丟,嘭的炸開一團黑煙。
有煙霧乾擾視線,郭銘德上前拉周青峰一把,“老弟,快走,彆跟酒瘋子糾纏。這事你處理不了,得找你哥來。”
周青峰也不硬撐,連忙下樓,離開再說。
樓上樓下的夥計早已麵無人色,桌前食客更是狼狽而逃。人群如螞蟻般散開,逃到街上。
隻有新請來的掌櫃苦著臉,大喊‘趙爺消氣,莫要動怒’之類的話語。可刀光麵前,他也隻能抱頭逃竄。
周青峰出了酒樓,迎麵就見到大步趕來的堂兄周繼嗣。對方顯然是得了消息,臉色鐵青的匆匆趕來。
兄弟倆在樓前的燈籠下對視一眼,卻如陌生人般毫無言語,也無留步,隻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