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紙被趙禎捏成了一團,他目光閃爍著,臉色陰晴不定的低聲說道:“這不是真的吧……”
寇季笑著從趙禎手裡取過了被捏成一團的紙張,鋪開,撫平以後,道:“怎麼可能不是真的呢?這可是我特地派人去調查的。前後耗費了近半個多月時間。”
趙禎仍舊有些難以接受,他鼓著小臉,氣哼哼的道:“前後差距也太大了吧?”
“有點接受不了?”
“不是有點,是很難接受。”
趙禎攥著拳頭,憤憤不平的道:“各州府知府、知州、安撫使,對轄下官員政績、風評,鼓吹的如此厲害。實際上一個個在任上不作為,還搜刮民脂民膏,你讓朕怎麼接受?”
“就拿那個新平縣令來說,他趁著涇河泛濫之時,強占民田上萬畝,夥同其妻弟,以上萬畝民田中產出的糧食賄賂佛頭山上的土匪。
我大宋官員,轄下出了土匪,不知道剿滅,卻以糧食賄賂,你說朕如何能接受?”
“那豳州知州,居然還能把這當成政績,上表朝廷,為新平縣令請功。說什麼治涇水有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那京兆府知府,更是恬不知恥,說轄下新平縣,如今已經做到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境況,還說什麼新平縣令治理新平有功?”
趙禎越說越氣,恨不得現在就衝出門去,讓陳琳點齊十二衛人馬,衝到京兆府去,把京兆府裡那些恬不知恥的官員們殺一個乾淨。
寇季順手把他給趙禎看的三份東西彙總到了一起,遞到了趙禎身前,幽幽的道:“這種問題,不止京兆府一府有。其他各州府,也有。
眼下我隻是翻出了京兆府的問題,你就氣成了這樣,等我把全大宋所有州府的問題都翻出來,你還不得氣死。”
趙禎拍著桌子喝罵道:“可朕知道這些王八蛋在下麵禍國殃民,朕卻什麼都不能做,朕心裡很不痛快。”
說到這裡,趙禎似乎想起了什麼,看向寇季質問道:“你明明說幫朕出一口惡氣的,到頭來卻讓變得更氣。你是不是看朕年紀小,在耍著朕玩?”
寇季很想抽趙禎一下,剛伸出手,就看到了陳琳那死太監從門外伸進來一個大腦袋。
他隻能收回手,沒好氣的道:“我要是想耍著你玩,也不會給你看這些。”
趙禎眉頭一挑,狐疑道:“你還有其他幫朕出氣的辦法?”
寇季無奈的道:“我還沒說自己的辦法呢。”
“那你快說。”
趙禎急吼吼的催促。
他現在心裡全是整治手下那些道貌岸然官員的心思。
寇季拍了拍放在趙禎麵前的風評錄和表功奏本,笑道:“鑒於他們的功績,官家要先在朝堂上開口,幫他們升官。”
“升官?”
趙禎瞪圓了眼睛,驚叫道:“你要讓朕給這幫王八蛋升官?朕恨的不宰了這幫王八蛋,你卻讓朕幫這幫王八蛋升官?你還說你不是存心耍著朕玩?”
寇季瞪了趙禎一眼,不鹹不淡的道:“你急什麼?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附耳過來!”
趙禎氣呼呼的走到寇季身邊,寇季趴在他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
趙禎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寇季又說了幾句,趙禎臉上的神情就更古怪了。
等寇季說完了話,趙禎斜著眼,有些不確定的道:“一刀殺了他們,不就完了嗎?非要弄的這麼麻煩,這麼陰損。”
寇季盯著趙禎,淡然道:“那你說,乾不乾?”
趙禎嘴角上挑,拍著桌子笑道:“乾,為什麼不乾,坑死這群王八蛋。”
寇季拱手道:“那我就靜等你的佳音。”
趙禎哼哼了兩聲,像是一隻驕傲的大公雞,抱著寇季給他的卷宗文書,昂首闊步的離開了吏部衙門。
寇季一路把趙禎送出了吏部衙門的大門,然後讓人重新封上了門。
他回身往正堂走,走了沒兩步,一位吏部屬官,神色為難的迎了上來。
寇季一瞧,是吏部轄下司勳司員外郎。
吏部轄下設有四司,分彆是吏部、司封、司勳、考功四司,各置郎中、員外郎。
司勳司員外郎算是寇季麾下屬官中的屬官。
品階不低,放在其他朝代,那是人人巴結的對象,放在大宋,卻是一個閒差。
寇季依稀記得,在當初自我介紹的時候,司勳司員外郎說自己是景德五年的進士。
景德五年,距今已經過了二十年了,司勳司員外郎在朝堂上也混了二十年了。
雖說他混了二十年,還不如寇季混了兩年升官。
可比起其他的官員,他已經算是升的很快了。
他資質平平,外任期間,並沒有什麼大的功績,多虧有個老丈人在禮部擔任侍郎,在他老丈人的照料下,他一路平平穩穩的升任到了吏部。
司勳司員外郎擋住了寇季的去路,猶猶豫豫的道:“寇侍郎……”
寇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彆做這種小女兒姿態,有什麼話,坦坦蕩蕩的說。”
司勳司員外郎遲疑了一下,仰起頭,道:“寇侍郎,下官想調任去禮部。”
寇季眉頭一挑,疑問道:“為何?因為你老泰山在禮部,你跟在他手底下,能借此撈一些功勞,穩穩的升遷?
難道你不知道,禮部比起我吏部,更像是清水衙門嗎?
我吏部好歹從提刑司搶到了一些權力,可禮部在提刑司被罷黜的時候,什麼都沒搶到。”
寇季之所以說這麼多話,挽留司勳司員外郎,是覺得這個人做事雖然不算出挑,可卻本本分分的,留在手裡當一個文職,很妥當。
司勳司員外郎似乎去意已決,他咬牙道:“下官還是想調任去禮部……”
寇季見此,皺了皺眉頭,“你可要想清楚,去了禮部以後,你的仕途很有可能就止步於此。”
司勳司員外郎苦著臉道:“下官也不想,可朝堂上那些風言風語,下官忍受不了。”
寇季眉頭皺的更緊,“是你忍受不了,還是你那個做侍郎的老泰山忍受不了?”
司勳司員外郎躬身一禮,低聲道:“家妻也忍受不了……”
寇季訓誡道:“成大事者,當頂得住壓力。《孟子》有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一點點風言風語都忍受不了,你如何能夠擔當大任。”
“下官沒想過擔當大任。”
司勳司員外郎恭敬的說。
寇季長歎一口氣,“罷了,你既然心意已決,我也就不強留你了。隻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
“下官不會後悔……”
“……”
寇季點了點頭,領著司勳司員外郎入了正堂,給他開具了文書,蓋上了印璽以後,任由其離開。
司勳司員外郎調任禮部後續的事情不需要寇季操心。
他既然敢跟寇季開口,那就說明他後續的退路,他老丈人已經安排妥當,隻等寇季點頭。
司勳司員外郎拿著寇季開具的文書離開以後,其他一些有門路,想調任的官員們也紛紛出現在吏部衙門的正堂,請求調任。
他們在很久之前就有了調任的心思,隻是害怕得罪了寇季,所以才不敢言語。
如今司勳司員外郎當了這麼出頭鳥,他們也不需要再藏著掖著。
此後。
短短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