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歸宋,舉國歡慶。
大宋上下陷入到了狂歡和追思當中。
幽州城內。
趙禎和寇季二人,僅僅狂歡了一日,便再也狂歡不下去。
曹瑋在燕雲十六州全線收複的第二日,病倒在了榻上。
趙禎和寇季二人得到了消息以後,匆匆趕到了幽州城城主府。
到了城主府內。
就看到了曹瑋躺在後院的榻上,麵色慘白,昏睡不醒。
趙禎立馬吩咐禦醫為曹瑋診治,同時派遣陳琳下去封鎖了消息。
禦醫在給曹瑋診過了脈以後,一臉凝重的走到了趙禎麵前,躬身道:“官家,曹公身子骨早就不行了。此次隨軍出征,日夜操勞,已經到了油儘燈枯的地步。
之前曹公是提著一口氣強撐著,如今這口氣似乎泄了。”
禦醫此話一出。
趙禎和寇季臉色皆變。
禦醫口中的‘一口氣’指的是什麼,趙禎和寇季二人心裡清楚。
那一口氣就是燕雲十六州。
燕雲未複,曹瑋不敢倒,強提著一口氣撐著。
如今燕雲歸宋,曹瑋那一口氣也就鬆了,人跟著也就倒了。
趙禎盯著禦醫,質問道:“可有法子救治?”
禦醫躬身道:“臣可以用銀針喚醒曹公,但曹公已經沒有辦法在隨軍征戰。曹公現在應該返回汴京城去靜養,再隨軍征戰的話……”
禦醫說到此處的時候,頓了一下。
趙禎眉頭一皺,喝道:“會如何?”
禦醫歎了一口氣,坦言道:“必死無疑……”
趙禎的眉頭一瞬間就皺成了一團。
寇季跟著皺起了眉頭。
趙禎並沒有吩咐禦醫喚醒曹瑋,大概是想讓曹瑋多睡一會兒。
趙禎吩咐人照顧好曹瑋以後,喚了寇季一聲,二人離開了曹瑋的臥房。
臥房外。
趙禎沉默了許久,突然開口詢問寇季,“四哥一個人,能否擋住長城外的那些凶徒?”
寇季聽到了趙禎此話,多少猜倒了一些趙禎的心思。
趙禎是一個外表冷酷,內心火熱的人。
彆看他在朝堂上壓的百官們喘不過氣,十分霸道。
其實私底下對待一些為國出力的臣子,他的態度都很溫和,也會念及一些情誼。
曹瑋身患重病,依然帶病出征,如今兌現了他的承諾,拿下了燕雲,可以說是鞠躬儘瘁。
趙禎不希望曹瑋現在就死而後已。
他希望曹瑋有一個善終。
所以他生出了帶曹瑋還朝的心思。
寇季知道趙禎的心思,所以略微思量了一下,道:“有長城做依靠,再加上種世衡、狄青、高處恭、李昭亮、王凱等人從旁輔佐,臣有六成的把握能將凶徒擋在長城以外。”
趙禎遲疑了一下,“隻有六成?”
寇季點頭道:“遼國精銳全失,遼國境內但凡是還有點餘力的部族,恐怕都不會錯失如此良機,他們必然會全起而伐之。
到時候,遼國上下所有人,都可以說是凶徒。
在局勢沒有徹底明朗化之前,誰也不能擔保不會發生以外。
所以臣不敢斷言有十成把握。”
趙禎皺著眉頭沉默了許久,再次問道:“那朕和曹愛卿留下呢?”
寇季沉聲道:“那就隻有五成……”
趙禎愕然的瞪起眼,失聲道:“為何不增反減?”
寇季直言道:“你和曹瑋都留下的話,我們就需要分派出數量不小的兵馬保護你們。你們若是回京的話,那臣可以將所有的兵力壓在長城防線上。”
趙禎一愣,細思了一下以後,臉上的神色變得十分複雜。
他留在燕雲的目的,是為了給將士們加油打氣,是為了告訴講什麼,朕跟你們同生共死,你們除了贏,沒有彆的選擇。
可如今大宋拿下了燕雲,大宋將士們的士氣已經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端,已經不需要他再坐鎮幽州城,提升將士們的士氣。
所以他留在燕雲已經沒有太大作用。
非但不能幫將士們提升士氣,反而還會分割一部分的兵力。
說難聽點,他現在就是一個累贅。
留在此處隻有壞處,沒有好處。
趙禎長歎了一聲,“那朕就帶著禦林衛和捧日軍的一部分將士班師還朝。此地的事情就交給四哥了。”
說到此處,趙禎鄭重的盯著寇季道:“四哥一定要將那些凶徒擋在國門之外。”
寇季臉色一正,拱手道:“臣會儘全力施為。”
趙禎點頭道:“四哥儘管放手施為,東境、北境所有兵馬,任由四哥調遣,錢糧四哥敞開了用。其他地方朕幫不上四哥,但在錢糧方麵,朕絕對不會讓四哥絆住腳。”
寇季深吸了一口氣,道:“官家,如今在東境和北境的兵馬,已經超過了我大宋七成的兵馬。任由臣一個人調遣的話,是不是不太妥當?”
趙禎沒有回答寇季的話,而是笑著問道:“四哥覺得高麗好,還是倭國好?”
寇季不明白趙禎為何突然顧左右而言他,但還是認真的回答道:“各有千秋……”
趙禎聽到此話,略微愣了一下,笑著道:“也是……四哥你從沒有去過高麗和倭國,自然沒辦法分辨他們那個好。
朕覺得兩處地方都不錯,就是兩處地方的人都沒什麼骨頭。
倭人還好一些,遇到了強者就果斷依附。
高麗人不僅是軟骨頭,還是牆頭草。”
寇季疑惑的盯著趙禎。
趙禎繼續道:“朕更傾向於高麗……因為高麗到汴京城水陸兩路都能走,相對而言也近一些。”
寇季狐疑的盯著趙禎道:“官家此話是何意?”
趙禎搖頭一笑,邁步離開了。
寇季急忙開口,“官家,東境和北境的兵馬全部由臣一個人調遣,是不是不太妥當?”
寇季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趙禎卻沒有開口。
寇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趙禎離開了城主府。
趙禎回到了行宮以後,一道道禦令就傳出了行宮,傳給了東境、北境所有的大將軍、將軍。
這是趙禎入了燕雲以後,第一次正式的向大軍傳達自己的命令,也是最後一次。
禦令的內容很簡單。
東境、北境,無論地方兵,還是禁軍,皆歸寇季調遣。
不從寇季軍令者,寇季可先斬後奏。
無上限,亦無下限。
也就是說,沒有品階限製。
隻要東境、北境有人不聽從寇季調遣,寇季皆可以斬了。
哪怕是個王爵,隻要在軍中任職,不聽寇季號令,寇季都可以先斬後奏。
寇季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以後,驚的是目瞪口呆。
寇季覺得趙禎是在作死。
他的權力已經十分龐大了,趙禎還這麼搞。
這要是有人趁著寇季不注意,將黃袍披在了寇季身上,那就真沒趙禎什麼事了。
寇季有心推辭。
可還沒等他將推辭的話說出口。
趙禎已經吩咐人打點了行囊,帶著人,護持著曹瑋,離開了幽州城。
在離開之前,趙禎還特地留下了一封詔書。
封王詔。
受封的不是寇季,而是躺在幽州城外的已故的太尉楊業。
寇季曾經答應楊文廣,在燕雲歸宋以後,就奏請趙禎為已故的太尉楊業遷慕。
隻是如今楊文廣人在北疆,趙禎不可能越過楊家人,為楊業遷墓,所以就留下了一道封王詔,以作補償。
依照楊業對大宋的功績,還達不到死後追封為王的標準。
但大宋死後追封為王的標準可不僅僅看生前的功績,還看其子孫的功績。
隻要其子孫功績足夠大,其人死之前縱然是平民之身,也有被追封為王的機會。
政令規條上是祖上三代。
一般隻授給重臣,而且還是那種家中祖輩已經亡故的重臣。
家中祖輩若是活著,朝廷縱然封賞,也不會優厚。
追封在大宋是一個榮譽的象征,而不是權力和錢財方麵的。
所以有一定的規章製度。
已故太尉楊業的功績不夠,但楊文廣的功勞夠了。
不僅楊文廣,其他幾個人的功勞也足夠將祖輩的追封推上王爵之列。
所以趙禎越過了中樞,留下了一道封王詔給已故的太尉楊業,並不會讓任何人感到不滿。
朝中的那些官員知道了此事以後,不僅不會有閒言碎語,還會鼓動著趙禎多追封幾個。
此次參與到大宋東、西兩處戰場上的武臣,功勞都十分大。
某人甚至已經功高蓋主。
趙禎多追封幾個武臣的先祖,相對的就會削弱幾分武臣的功勞。
再給武臣兒子身上封一些爵位和官職,武臣的功勞會被削減到極低的地步。
如此一來,也不會出現封無可封的局麵。
朝堂上的規矩,有過不一定會罰,但是有功必須賞。
哪怕是一點點小到微乎其微的功勞,都必須賞。
如此,朝野上下的文武官員才有動力為朝廷做事。
更重要的是,似寇季這一類的巨佬級人物,若是有功不賞的話,即便他自己沒有什麼怨言,他手底下的人也會不服。
寇季在提點刑獄司任職的時候,為上官張倫抱屈,沒有遭到其他人喝斥,也沒有遭到其他人反對,就是因為朝堂有這麼一個隱性的規矩存在。
趙禎走了。
走的很匆忙。
走的很灑脫。
留給寇季的是一份詔書,一張紙,以及半枚兵印。
寇季拿到三樣東西的時候,站在行宮門口愣了許久。
詔書是追封楊業為瀚海郡王的詔書,並沒有什麼值得人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