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寇季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事情,是寇季和趙禎一早就定下的。
趙禎最初的想法是在兩府之上,再設立一個職位,位列滿朝文武之上。
職位名稱趙禎都想好了。
總理國務大臣,正一品。
隻不過寇季覺得過於招搖,而且開了此先例,難保後世不出佞臣,會借著此職位權傾朝野,架空皇帝。
所有寇季否決了趙禎的提議。
二人最終商定,由寇季出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主持文製革新,趙禎執掌樞密院兵權,主殺伐。
通俗一點講,就是一個做事,一個殺人。
分工明確,相輔相成。
陳琳在得知了趙禎和寇季早有謀劃以後,便不在多言。
需要提醒趙禎的,他半個字也不會藏,不需要提醒趙禎的,他一句話也不會說。
趙禎吩咐了陳琳將呂夷簡三個人叉了出去,還罰了三年俸祿。
呂夷簡三人根本沒漲教訓。
呂夷簡三人氣哼哼的離開了皇宮以後,就召集了百官,準備用寇季此前用的法子,在趙禎寢宮門口示威。
隻是呂夷簡三人剛帶著滿朝文武入宮,就撞見了李太後的鸞駕。
李太後碰見了他們,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喝罵。
以李太後的身份,才不管你誰是誰,官有多大。
呂夷簡等人被罵的抬不起頭,還嘴的借口都沒有。
因為李太後的理由很大,大到他們無法反駁。
後宮以曹皇後為首的幾位貴人馬上要臨盆,受不得任何驚擾。
若是因為百官們在宮裡吵吵鬨鬨,驚擾了她們,使得官家的龍嗣出了問題,那就是大罪過。
李太後逮住呂夷簡等人耳提麵命的罵了半個時辰,才放過他們。
他們灰溜溜的逃出了皇宮,再也沒敢提去趙禎寢宮門口示威。
但呂夷簡等人也沒有輕易放棄。
有人提出了在東華門口靜坐示威,也有人提出了罷朝抗議。
總之朝臣們想出了無數的辦法,想要逼迫趙禎服軟,將寇季、種世衡等人換回汴京城。
遠在古北口的寇季、種世衡等人根本不知道汴京城裡的百官為了他們,正在找趙禎麻煩。
關外的凶徒中間混雜了成倍數的百姓以後,守關的各處就出現了諸多戲劇性的一幕。
凶徒們挾裹著百姓,氣勢洶洶的衝到了關城前,擺出了一副要跟大宋拚死一戰的架勢。
然後,衝到了城頭下,不等大宋還擊,一些百姓們就主動跪地請降。
鬨到最後,挾裹著百姓們作亂的凶徒,被百姓們挾裹著投了大宋。
百姓們簇擁到了關城下,一股腦的跪地請降,孤零零站著的凶徒,就格外引人注目。
守城的火槍手和弓弩手,看準了他們,就是一通猛射。
凶徒們被殺怕了,再挾裹著百姓衝到了關城下,看到百姓們降了以後,自己也果斷跟著降了。
一時間,各個關口殺敵無數,收降無數。
戰報送到寇季手裡的時候,寇季看著腦袋疼。
主要是戰績過於誇張。
就拿分派到居庸關的遊擊將軍的戰績說。
固守居庸關的遊擊將軍叫曹仁,太宗年間武舉出身的一員老將,手下率領著五千兵馬。
從凶徒們出現在居庸關前起,一直到凶徒們被儘數清理,期間一個半月。
曹仁留下了兩千兵馬固守居庸關,自己率領著兩千兵馬頻頻出擊。
一個半月時間,斬敵超過了四萬,俘虜超過了二十八萬。
如此戰績,放在以往,那都是大勝,值得動用八百裡加急,一路歌功頌德的往汴京城內送捷報的大勝。
然而。
如此戰績,在長城各個關口,根本不算什麼。
不提其他地方,就拿種世衡坐鎮的古北口而言,獲俘已經超過了百萬。
“老子打了一輩子仗,也沒俘虜過這麼多人。”
瞧著古北口內,那些光著屁股怯怯的看著古北口內一切的遼人俘虜,種世衡由衷的感歎了一句。
寇季瞥了種世衡一眼,“你就不能給他們弄一條褲子……男男女女的青壯也就無所謂了,那些老人好歹給弄一條褲子吧。”
種世衡無語的道:“營裡將士多餘的褲子,我都給搜刮乾淨了。再拿褲子,就隻能從將士們身上扒了。”
寇季揉了揉眉心,歎了一口氣道:“長生教的那群人也夠心黑的,奪了他們的牛羊馬匹和帳篷也就算了,也不給人留一條褲子。”
種世衡目光在人群裡盤桓了一二,道:“未必就是長生教的人扒了他們的褲子,也許他們中間一些人一直就沒有褲子穿。”
寇季知道種世衡的話是什麼意思,歎了一口氣。
種世衡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當年出到清澗城的時候,清澗城有一百三十六戶人。兩百八十多人,隻有四十幾條褲子,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腰帶、束繩幾乎沒有,他們綁褲子用的都是荒草搓成的草繩。”
寇季沉聲道:“遼國還是有些家底的……”
種世衡冷笑一聲,“比我大宋又如何?”
寇季瞥了種世衡一眼,不滿的道:“自然沒我大宋富庶。”
種世衡哼了一聲道:“我大宋比遼國富庶數倍,尚有人穿不起褲子。遼人中間有人穿不起褲子,那就十分尋常。
遼皇耶律隆緒施政期間,對契丹八族好的沒得說。
但是對其他各小部族,卻十分酷烈。
壓榨不死,就狠狠壓榨。
以往我們見到的都是遼人中的貴族,所以看不到遼人窮苦的一麵。
如今遼國風雨飄搖,遼人被一起趕到了我大宋,一些窮苦的一麵,自然而然就暴露在了我們麵前。”
“哎……”
寇季歎了一口氣,“我已經去信給保州的紡織作坊了,不久以後他們就會送一批縫製好的褲子過來。”
種世衡遲疑了一下,看向了寇季道:“你前前後後已經給保州的紡織作坊去了十六封信了,索要的衣物已經超出了百萬件。
其中還有不少厚衣裳,價值可不低。”
寇季側頭看向了種世衡,質問道:“有問題?”
種世衡咬牙道:“你這樣下去,會掏空保州紡織作坊的家底的。此事就應該上奏朝廷,讓朝廷來做。”
寇季沉聲道:“此事上奏到了朝廷,再由朝廷給出批複,再到將布料運送到此處,再加工成成衣,其中耗費的時間足足得兩個月。
再就兩個月就入冬了,他們會被凍死。”
種世衡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種世衡身後的一個小將突然小聲嘀咕了一句,“遼人而已……”
寇季一下子就惱了,“遼人?!你仔細看看!”
寇季撲到了小將身前,拽著小將的衣領,指著俘虜中間的一個年邁老婦人,厲聲質問道:“你看看她長得像不像遼人?你看看她在遼人當中處境,像不像是一個遼女該有的處境?”
小將一臉驚愕的盯著寇季,又看了看那個老婦人,完全沒看出什麼異常,他不明白寇季為何發這麼大的火。
小將茫然的看向了種世衡。
種世衡緩緩的閉上了眼,低聲道:“你跟著我時間也不短了,你見過西夏的擒生軍,也見過西夏的擒生軍捉拿我大宋的百姓。
你也見過那些被西夏人捉拿走的大宋女子,下場是什麼樣子。”
小將臉色瞬間一變,看著那被驅趕在人群之外,渾身臟兮兮,雙眼無神的老婦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寇季緊緊的拽著小將的衣領,咬著牙道:“若非我大宋男兒無能,她們也不用受這種苦。她們受的每一分苦,我們就多一分罪。
我到現在都不敢去見她們當中任何一個,因為我沒那個臉。
前幾日入城的俘虜當中,有一個沒被折磨瘋的,她拽著我,問我,她一晚上值不值半個麵餅。”
小將眼珠子一瞬間就紅了。
寇季眼珠子也跟著紅了,“你說值嗎?”
小將淚珠一瞬間滾落了下來。
寇季指著古北口內的那群人,“她們現在待在那群人中間不肯出來,我也沒臉去用強。
我隻能儘我最大的努力,讓她們吃飽穿暖。
若不是俘虜們當中,有她們的子孫後代,在看到她們的那一刻起,我就將所有的俘虜誅絕了。
我寇季不怕造殺孽。
我怕我將那些俘虜殺絕了,她們也跟著一起死。”
小將帶著哭腔,垂下了頭。
寇季見此,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提醒小將道:“此事目前知道的人不多,軍中大部分將士都不知道,你不要傳出去。”
小降哽咽著點了點頭。
寇季拍了拍他的肩頭,讓他下去休息。
待到小將離開以後,寇季收起了自己的情緒,詢問種世衡道:“順天府和大同府安置俘虜的人為何還沒到?”
種世衡沉聲道:“前前後後,我們各個關口俘獲的俘虜超過了三百萬。其中凶徒不過八十萬左右,剩下的幾乎都是遼國的百姓。
三百萬人,順天府和大同府可消化不完。
他們一起消化了八十萬俘虜以後,就再也消化不動俘虜了。
如今他們將帶回去的多餘的俘虜,暫時集中安置在一起,每日就給一碗稀粥,勉強吊命。”
頓了一下,種世衡補充道:“就是俘虜們喝的稀粥,還是我們從軍糧中騰出去的。”
寇季沉吟著道:“關外的凶徒和百姓們處理的差不多了,剩下了已經翻不起大浪。你吩咐人去清點一下地方兵馬的人數,將他們的軍功一起奏報給我,我會用繳獲到的錢財,給他們分發賞賜。
等他們拿到了賞賜以後,就安排他們返鄉。
朝廷給他們配備的糧食,足夠他們吃到明年三月。
他們返鄉以後,應該能騰出大批糧食。”